纸上谈兵易,临阵破军难。直到亲自参预其间,蔺芳才明白为什么像郭守敬这样不世出的河工大家,修出来的运河也如此中看不中用。不过他已在永乐面前打了保票,现在想反悔也不可能,何况蔺芳也不是那种遇难即退的人,现在他最想的,就是抛开元代引汶济漕的旧道,另辟他途,使汶河水得以流经会通河全线,并尽量将这花费减下来。
不过要再寻路径,能否成功且不说,勘察的时间肯定会有所延长,这需要重新奏请朝廷。蔺芳不过是个九品司务,并无上书之权,只能由宋礼上奏,故蔺芳必须先取得宋礼的谅解。
宋礼也是心事重重。本来,对于疏浚会通河,他也是极力倡言,并希望以此作为自己的一大政绩。只是没料到,自己一向视为水利奇才的蔺芳,却在这关键之处出了岔子。宋礼本是个急躁刚烈的性子,若在平时,下属出这么大娄子,他必然勃然大怒。不过今日他反而未有发作。在宋礼看来,事到如今,想抽身也不可能了,与其训斥蔺芳,倒不如多加抚慰,反过来促使他把事情做好。而且蔺芳看上去仍信心十足,这也让宋礼稍觉安心。想了想,他道:&ldo;事已至此,也只能另寻通途。至于时限,仲文不必担心。仆回头给朝廷上奏,请再宽限一两个月,想来陛下不会不允。&rdo;
&ldo;多谢大人体谅!&rdo;蔺芳感激地回道。
&ldo;仲文,关于这引汶济漕,若前元旧道不可用,那你觉得应从哪里过比较好!&rdo;
&ldo;下官准备这两天再到开河口和寿张转转……&rdo;蔺芳正回答着宋礼的话,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转身一看,一个头戴四方平定巾、身穿穿皂色盤领衫的州衙典吏正跑上堤来。待到近前,来人来不及抹汗,便急声道:&ldo;二位大人,潘大人派小人前来,请您二位速回州衙!&rdo;
&ldo;哦?&rdo;宋礼有些意外,&ldo;潘知州找本官所为何事?&rdo;
&ldo;只说是有贵客造访,具体小的也不知!&rdo;典吏老老实实地答道。
听典吏这么说,蔺芳有些迷惑,宋礼却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遂也不多言,对蔺芳一打手势,道:&ldo;赶紧回城!&rdo;说着便急匆匆地走下河堤。蔺芳一愣,旋也赶紧跟上。
回到州衙,济宁知州潘叔正便迎了上来,宋礼翻身下马,将一旁从人摒开,压低声音问潘叔正道:&ldo;是小殿下来了吗?&rdo;
潘叔正抿嘴一笑,道:&ldo;里头那位不让声张,大人进去便知!&rdo;说着又做了个请的手势。宋礼遂不再说话,只赶紧整了整衣冠,直接向后院走去。蔺芳不知内情,此时又没听着二人说话。但瞅着宋礼神态,便知他要见的人来头不小。不过宋礼只顾着自己入内,也没嘱咐他要不要跟着,蔺芳顿时有些犹豫,潘叔正瞧着,便上前道:&ldo;蔺司务也一起进去!&rdo;蔺芳听着,这才心里有了谱,遂也效着宋礼将衣冠整理好,旋亦步亦趋跟上。
宋礼与蔺芳一前一后进了后院,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便出现在眼前。虽然男子身着一袭大户人家仆役常穿的方领对襟罩甲,但嘴上却一根胡须也无,也没有喉结,在京中待久了的蔺芳一看便知十有八九是内官。果不其然,宋礼上前一拱手,沉声道:&ldo;请李公公禀告皇长孙,工部尚书宋礼与刑部司务蔺芳求见!&rdo;
蔺芳听着大惊,这才明白朱瞻基来了济宁。而眼前这位,正是皇长孙跟前的大伴李谦。蔺芳正揣测瞻基来意,李谦已还了宋礼一揖,客气地笑道:&ldo;不用咱家通禀了,殿下命我在这里候着,只待二位一到,便直接带进屋去见他!&rdo;
&ldo;那就劳烦公公了!&rdo;宋礼掏出一张五两面值的洪武宝钞,递到李谦手里。李谦一笑,不动声色地塞进自己的袖中,旋道:&ldo;二位大人请!&rdo;说完便转身往内走去,宋、蔺二人也忙跟在他身后。
济宁州衙后院不大,但布局错落有致。据说是因为潘叔正之前的两任知州都是苏杭人士,在当初修缮后院时,便亭台楼榭、池塘假山都搬了进来。不过到底是官衙,不敢太过铺张,故只是借了江南庭院大致的形,要论雕饰和选料做工上仍是远远不如。不过饶是如此,在山东能见到这么一座宅院,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自来济宁后,宋礼和蔺芳就住在后院西首的两间厢房里,有时得闲也会出来赏梅观雪,一弄风雅。不过这时他二人却丝毫没有赏景的心思。李谦左弯右拐,带着他们来到西北角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前,方止步回头道:&ldo;殿下就在里头,二位请进!&rdo;说着推开房门。
宋礼与蔺芳蹑着脚进入房内,见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正坐在里间炕上,二人赶紧一撩袍角跪下,行了一叩之礼,山呼道:&ldo;臣宋礼、蔺芳叩见殿下!&rdo;
蔺芳倒也罢了,宋礼是正二品下部尚书,堂堂九卿重臣,瞻基虽是金枝玉叶,但也不敢过于托大,遂跳下炕伸手一虚扶,道:&ldo;二位大人请起!&rdo;又朝着房门方向对外面守着的李谦大声道:&ldo;拿两个手炉进来!&rdo;说完又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宋礼笑笑道:&ldo;二位大人刚从河边过来,想来也冷坏了。我这里寒碜,除了这个炕,就连个火炉都没,只好委屈你们用手炉凑合着了!&rdo;
瞻基说话间,宋礼与蔺芳已经起身。他们举目一望,这才发现,瞻基这间厢房的确简陋得可以,除了一张炕、一套桌椅,一个书架,竟是一件其他的家具也无。宋礼当即眉头一皱,道:&ldo;这潘叔正也太不像话了,怎能拿这种地方来给殿下歇息?回头臣一定狠狠参他一本!&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