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复睁开眼睛,见纪纲正满脸焦急地望着自己。史复揉了揉眼睛,漫不经心地道:&ldo;缇帅何以急躁至此?总不能是王师又败了吧?&rdo;
&ldo;你瞎说些什么?&rdo;见史复仍悠然自得地晃着摇椅,纪纲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把将椅子按住,道,&ldo;大清河在东阿决堤了!江南北运的二十万石大米被困东平!&rdo;
&ldo;什么!&rdo;史复浑身一激灵,倏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惊讶地望着纪纲道,&ldo;大清河决堤?这怎么可能?今夏雨量不丰,北京都好些天没见着雨了,山东离北京不过数百里,那里怎么会发洪灾?&rdo;
&ldo;天晓得是怎么回事!&rdo;纪纲摇了摇头。
&ldo;不对啊!&rdo;史复眉头紧锁,&ldo;前些日山东布政司还报朝廷,言鲁省水利固若金汤,今年夏、秋二汛必能平安度过。山东布政使石执中素有能吏美名,若非有十足把握,断不至于出此大言。既如此,那这堤决的就更不合情理了!&rdo;史复虽身处深宅,但纪纲每隔两日,便会把朝廷动态汇集成卷,送来供其参阅,故他对时局还是很了解的。
&ldo;都火烧眉毛了,还管它怎么决堤的?眼下要紧的是这批大米如果不能按期送到漠北,那皇上和王爷他们就要断粮了!&rdo;纪纲边说边急得跺脚。这位锦衣缇帅在外杀人无数却依旧高官厚禄,靠的就是永乐的宠信和高煦的庇护。如今这两座靠山都在漠北,若北征大军因粮尽而溃败,永乐和高煦或就将步丘福后尘。一旦这种情况出现,那不管将来朝中形势如何发展,他纪纲肯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正是有这层计较,一向以冷酷闻名的他才慌了阵脚。
史复却显得十分镇定。他埋头思忖一番,忽然眼角一跳。猛一抬头,冷冷道:&ldo;赵王和夏元吉他们可有应对之策?&rdo;永乐北征前,命朱高燧总领行在军务,夏元吉则主持行在朝廷政事,此时北京乃至整个北疆的大政,都由他二人掌控。
&ldo;夏元吉已传令山东布政司尽快堵住河堤,修复道路,并下令将北京官仓存粮搬出,连军储仓的都已调了出来,准备运到宣府张辅处。赵王亦已派兵前往山东协助石执中。&rdo;
&ldo;既然他们已有布置,你我坐等消息便是了!何需再劳心费神?&rdo;史复淡淡说了一句,竟又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悠悠然摇晃起来。
纪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不可思议地望着史复,愣了半晌方回过神来,急得大喊道:&ldo;这怎么能行?城里的存粮早就被充作军用,现在剩下的恐怕连两万石都不够,就算加上通州和天津卫,也顶多不过三四万石。这点子米,给漠北大军塞牙缝都嫌不够!&rdo;
史复仍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ldo;能顶一时是一时,赵王和石执中他们不是已经堵堤修路了吗?没准过两天山东那边便把路重新打通了呢?&rdo;
&ldo;这绝不可能!&rdo;纪纲心急火燎地道,&ldo;河水已淹了上百里地,就是现在把缺口堵上,待到洪水过去,再把官道修复,怎么着也要一两个月时光。到那时,漠北那边早就完了!&rdo;说到这里,纪纲见史复仍无反应,终于逼将不住,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几乎是用吼地道:&ldo;姓史的,你犯失心疯了么?你再不想个办法,待到皇上和汉王真的遭难,你我二人都将死无葬身之地!&rdo;
&ldo;我有什么办法?&rdo;史复隻然而起,一双眸子狠狠瞪向纪纲,咄咄道,&ldo;我又不是天上神仙,能逼退洪水,能变出粮米!&rdo;说着,他一把扯下面上黑纱,露出那张狰狞恐怖的丑脸,恶狠狠地道:&ldo;我就是个生着张鬼脸的废人!手头一无粮二无兵,你让我怎么救王爷?怎么救漠北大军?&rdo;
史复突如其来的暴怒吓了纪纲一跳,身子也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其实纪纲心里也清楚,就算是诸葛再世伯温复生,碰到眼前这情况,也只能是徒唤奈何。他之所以来找史复,实是抱了万一之念,希望这位满肚子智谋的汉府首幕能够想出个化解危机的妙策。而当史复也表示无可奈何之后,纪纲已是方寸大乱,再加上史复又反常地显出这么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纪纲看在眼里,火气上涌,这才有了这番极为罕见的失态。待到史复突然发作,纪纲猝不及防,气势顿被压住,眼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也被浇灭,只剩下一片茫然。
&ldo;难道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rdo;纪纲绝望地问史复,只不过与刚才声嘶力竭的大喝不同,此时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无奈和绝望。
&ldo;没有了!&rdo;史复坚定地摇摇头,道,&ldo;眼下你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听天由命了!&rdo;
纪纲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没有再与史复说话。默立半晌,他转身挪步,缓缓向院外走去。以前纪纲到汉王府,素来都是步伐矫健、来去如风。而这一次,这位杀人不眨眼的锦衣缇帅,竟少有的看上去有些踉跄。
史复自始至终都未发一言。待纪纲的身影完全从眼前消失,他布满伤疤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了笑容,嘴里也不合时宜地发出&ldo;咯咯&rdo;的笑声。尽管经过刻意压抑,笑声小得几乎无法察觉,但从史复激动的神色中可知,此时此刻他竟然十分开心。片刻后,笑声戛然而止,史复重新靠回到椅背上,眉心挤成一个&ldo;川&rdo;字,面露疑惑地喃喃自语道:&ldo;这堤也决的太是时候了吧……&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