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解缙之言并没有起到作用。待他说完,永乐不以为然地否决道:&ldo;爱卿过虑了。有益无益,朕自会判断。为人君者,若连书之益损都判断不出,还如何治理天下?何况诸般杂学,纵然不能引为正道,但也未必就百无一用;其间或有可取之处,若能择善而习之,于天子亦是所有裨益,弃之不录,岂不可惜?何况古今之书,失传者不计其数。作者泉下若知自己一生心血无存,岂不痛心?且于国家也是一大损失!朕将它们收集起来,妥善保存,也是一桩善举!&rdo;
&ldo;可是陛下……&rdo;
&ldo;爱卿不必再劝。尔之心意朕心里清楚。不过此事朕意已决,就按朕的话去做吧!&rdo;
话说到这个份上,解缙也不便再多说了。一年多的近身随侍,他对永乐言出不悔的脾气已十分了解。何况从永乐的话语中,解缙已隐隐听到了一丝不悦之意。这更让他赶紧把嘴巴闭了个严实。若再争下去,永乐不满之下将监修之职换人,那他解缙可就欲哭无泪了。
&ldo;阿!&rdo;解缙躬身领命。不过尽管嘴上答应,但在心里,解缙却仍打定主意,要按自己的想法来修。别的不说,最起码像那些记载着诸如初唐&ldo;玄武门之变&rdo;是&ldo;以弟杀兄,篡夺皇位&rdo;之类言论的书籍、章句可万万不能收录。他解缙又不是傻子,万一触动了今上的那块禁脔,天晓得他还会不会如此大度宽容?
不过解缙的这点小九九永乐并不清楚。见他应允,永乐十分高兴。接下来,君臣又就修书之事讨论许久,直到过了酉时,两位侍臣才告退出来。
之前在乾清宫时,永乐有叫黄淮拟诏给北京行部尚书洛佥,命其加紧从山西迁移人口充实顺天府。出乾清门后,黄淮遂撇下解缙,独自急匆匆地去文渊阁誊写诏旨。解缙此时无事,便一个人晃晃悠悠地顺着甬道往外走。刚行到中左门前,前方遥遥过来一人,待走得近了,解缙才看清,来者正是工部右侍郎金忠。
见金忠过来,解缙先是一愣,随即赶紧往右手边挪了几步,站到道旁侧身拱立。这是洪武朝时定下的官场礼仪。凡低品官员路遇高位者,需让道侧避。解缙虽是内阁之首,但论品秩不过从五品,金忠却是正三品的工部侍郎,两人之间有足足五级之差,可谓尊卑有别。
本来,内阁阁臣地位超然,解缙又极受永乐宠信,故平常莫说侍郎,就是尚书也不敢受阁臣们的退避之礼。但文官们不敢受,并不代表靖难功臣们不敢。自永乐朝建立以来,丘福、火真这帮子靖难勋贵自恃功高,大都不把归附的建文旧臣放在眼里。解缙虽说是内阁之首,皇帝身边的红人,但仍与这些追随皇帝打江山的功臣们全不能比。为避免惹麻烦,解缙平日里但凡撞见燕藩旧臣,都是小心应对,绝不敢落下半点把柄。对于这位刚从北京回来的金忠,解缙以往并不了解,但既然他也是战火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靖难功臣,那解缙自也不敢有丝毫怠慢。
金忠走到近前,突然停下脚步,对着解缙一笑道:&ldo;解学士可是从乾清宫出来?&rdo;
解缙没料到金忠会和自己搭讪,先是一愣,继而忙一小揖,客气地笑道:&ldo;回金大人话,方才皇爷召臣絮叨些文章之事。&rdo;
&ldo;解学士何必如此客气?&rdo;金忠呵呵笑道,&ldo;内阁七学士海内闻名,解学士更是文坛翘楚,仆已是景仰多时。无奈先前多在北京,故一直未得亲近。此番仆奉召回京,正欲借此机会多多请教,还望学士莫视忠为外人!&rdo;
阁臣中,只有解缙的官职是&ldo;侍读学士&rdo;,其余皆是侍读、侍讲、检讨等职,本配不上&ldo;学士&rdo;称谓。不过因这七人皆是才华横溢,兼又充任机要顾问之要职,故时人统称他们为&ldo;内阁七学士&rdo;,以示尊敬。
解缙见金忠语气如此亲切,一时心中大为疑惑。因不知金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解缙仍只是客气地一笑,小心回道:&ldo;金大人智谋无双,早已名满天下,下官何德何能,岂当得起您这&lso;请教&rso;二字?金大人若有事垂询,下官必尽心竭力,为大人效劳。&rdo;
解缙说完,金忠微微一笑道:&ldo;&lso;垂询&rso;二字,`仆是当不得的。不过仆倒果有一事相求,还请学士莫要推辞!&rdo;
&ldo;大人请讲!&rdo;
&ldo;是这样!&rdo;金忠轻咳一声,道,&ldo;仆乃宁波人。年少时曾患过一场大病,因当时家贫,无钱就诊,以致病情加重。时家母为救仆性命。曾不远千里,从宁波一路乞讨至京师,到灵谷寺向佛祖请愿,求佛祖慈悲为怀,救仆一命。说来也巧,待家母请完愿返回宁波,仆之病竟然不治而愈!按理说,此事过后,仆应到灵谷寺还愿,以谢佛祖救命之恩。不料命运多舛,其后仆代兄赴北平从军,一去就是十余载。上次进京,因百事芜杂,一时也没功夫过去。如今既然入朝回京,自不可再有耽搁!故而,仆想趁明日去趟灵谷寺,一来是了还心愿,二来也借此机会,一览这座江南名刹之风光。&rdo;说到这里,金忠顿了一顿,对解缙道:&ldo;仆初到京师,人生地不熟,解学士在京中多年,熟知金陵景胜,不知可否屈尊陪仆前往?&rdo;
金忠说完,解缙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迷惑:金忠什么还愿之类的话自然是托词,求自己当向导更是扯淡‐‐灵谷寺就在钟山下,满南京城谁不知道怎么走?还用得着特地叫上自己带路?他这么做,说白了就是要找个机会和自己套近乎。可是他为什么要和自己套近乎呢?无论身份、地位还是和皇帝的关系,他金忠都远胜过自己。如此费尽心机与一个下级官员攀交情,他金忠用意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