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了一会儿愣,见七个里头数最中间那位白衣少女头上的金钗分量最足、脚下绣花鞋上的珍珠个头最大……侧身向她颔了颔首:“姑娘唤我何事?”
白衣少女白玉似的脸颊一红:“绿袖见姐姐周身仙气缭绕,以为姐姐也是来东海赴宴的仙人,正想烦姐姐为绿袖引引路,不承想姐姐的眼睛……”
黄泉玄光造出的白绫自然与普通的白绫不同,覆在眼上其实丝毫不妨碍视物,况且有迷谷指引,引路实在小事一桩。我朝她点了点头:“你瞧得不错,我确是来赴宴的,眼睛不妨事,跟在我身后吧。”
方才说话的紫衣小姑娘抖起精神:“好哇,我家公主同你说话,你竟然这个态度,是不晓得……”被她家公主扯了扯袖子。
近年的小神仙倒是有趣,个个这么活泼,比我年轻时强上许多。
水下行路十分无聊,绿袖公主的侍女们耐不住寂寞,一路喁喁叙话,令我这个同路的也沾光捡个便宜,一路有闲书可听。
一说:“大公主以为故意将我们甩掉,让我们赴不了宴,她便能在宴会上独占鳌头了,却不晓得我们自己也能顺着找来,到时候定要在水君跟前告她一状,让水君罚她在南海思过个几百年,看她还敢不敢再这样欺负人。”
原来是南海水君的家眷。
一说:“大公主美则美矣,与公主比起来却还有云泥之别,公主且放宽心,只要公主去了,这满月宴大公主定是占不了先的。”
原来是两姐妹争风吃醋。
一说:“天后虽已立下了,但夜华君定然看不上青丘那老太婆,十四万岁,比咱们家水君还大上好几轮,奴婢真替夜华君可惜。公主的美貌天上地下都难得一见,有此等美貌方当得上夜华君的良配,今番东海宴上若是能与君上他情投意合,可算盘古开天来第一桩美事了。”
我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青丘那老太婆”说的是我,顿有白云苍狗、白驹过隙之感,真真哭笑不得。
见侍女们越说越没个谱,绿袖公主微嗔道:“休得胡言。”
几个胆小的赶紧闭了嘴,稍胆大的吐了吐舌头,最胆大的紫衣小姑娘誓死力谏:“传言此次夜华君是领着小天孙游东荒,小天孙一向最得君上宠爱,听说大公主那处已备了份极别致的厚礼打算相遇小天孙时相送,大公主如此耗费心机祭出这样多手段,公主岂可甘居人下?”
这个紫衣裳倒是个有见识的,听得出来也读过几天书。
绿袖公主脸红了红:“那个礼,我倒也备了,但说不准小天孙喜不喜欢……”
她们主仆自去议论。我走在前头,有些感慨,想不到天君得意的这个敦敏的孙子夜华君,于情场亦是位高手,未见其人已闻得他两段桃花缘,真乃文武双全,这一辈的神仙不可小觑。
行了多半个时辰才到得东海之下三千尺的水晶宫。
我却十分疑心方才在岔路口选错了路,因面前这高高大大的楼宇殿堂,和记忆中竟是分外不同,实在没半点能跟明晃晃的水晶沾上干系。
绿袖公主也是目瞪口呆,指着墨绿的宫墙问我:“那上面铺的,怕都是青荇草吧?”
我一个陆生陆长的走兽,对水里的东西委实知之甚少,含糊答她:“大约是吧。”
事实证明迷谷老儿的迷谷树质量甚有保障,这黑乎乎的东西,它确实是东海水君的水晶宫。
守在宫门旁引路的两个宫娥瞧着绿袖公主呆了一呆,赶紧接了她的帖子,一路分花拂柳,将我们一伙儿八个同领了进去。
一路前行,本该亮堂堂的水晶宫,却比阿爹阿娘的狐狸洞还要阴沉。幸而沿路置了些光芒柔和的夜明珠,才勉强没有让我栽跟头。料不到这一辈的东海水君,品位竟奇特成了这样。
不过沿途置的夜明珠的小景摆得倒还有些趣味,看得出来花了心思,改日可同他切磋切磋。
离开宴分明还有些时辰,大殿里各路神仙却已三个聚成一团,两个凑作一堆。想当年阿爹做寿开的那场寿宴,众宾客虽无缺席,却没一个不是抵着时辰来。现今不过东海水君给男娃做个满月的堂会,不论大神小神竟都如此踊跃,想来世道确实变了,如今的神仙们,大抵都闲得厉害。
两个宫娥将绿袖公主引到东海水君跟前。这一辈的东海水君,眉目间颇有几分他祖上的风采。
我落在后头,混迹在大堆的神仙里,转身想寻个小仆领我去厢房歇上一歇。赶了半天路,着实有些累,却不想整个大殿的活物都在看着绿袖公主发呆。
客气地平心而言,绿袖的姿容,放在远古神祇中间,也就是个正常,远远抵不上我的几位嫂嫂。看来,如今这一辈的神仙里头确实无美人了。
看他们如痴如醉的模样,许是见个美人不易,我不好意思打断,前后转悠了一会儿,自寻了个空子溜出去,心中盘算着先随便找地方打个盹儿,待开宴后送了礼吃了饭,早些回去。迷谷送别我时脸上郁郁的神气,虽怕他唠叨当时忍住了没问他,闲时再回头想想,我还是有些好奇,须回去问问他。
拐过九曲十八弯,偌大一个东海水晶宫愣是没寻着个合适的地方够我躺一躺,正准备返回大殿,却突然搞不清回去的方向。一摸袖袋,才发现迷谷枝丫不在了。这下可好,凭我认路的本事,不要说开宴,宴席结束前能赶回去就要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