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当下不再多说,而是含笑劝饮,饶有兴致地询问朔方种种风土人情,待到这一顿耗时持久的午饭结束,他令管家把人送出门之后,脸色便立刻轻松了下来。不论张兴是答应也好,是拒绝也好,面对这样的利诱,很容易露出相应的破绽来,而如若拒绝,他也可以向杜士仪捅破这层窗户纸。有时候,宾主相得之类的佳话,不过是犹如沙塔似的,轻轻一点就会崩塌!而出了李林甫那座媲美王族宗室的豪宅,复又走在了长安宽阔的大街上,张兴随便找了个借口打发了随从回宇文宅,自己拨马在这偌大的京城中乱逛。要说李林甫的提议,他完全不心动,那肯定是假话。男子汉大丈夫,出将入相的念头,他不止一次想过,纵使如今朝中李林甫独霸,旁人不过仰其鼻息,但李林甫许诺的可是朔方节度使!如今天下共有十镇节度使,朔方、河东、河西、陇右、范阳,这五节度恰是最最重要的。“怪不得有道是利欲熏心,没想到我也有这一天。”张兴自嘲地一笑,随即眯着眼睛仰头看了看满是阴霾的天空,随即勒马掉头,眼角余光却瞥见了街角一个一闪而逝的人影。不论监视他的到底是哪一方的人,这一刻,面色依旧迷茫的他,心里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大半个月后,节度六纛开路,沿途仪仗鲜明,奉旨回京的朔方节度使杜士仪抵达了长安城下。相比上一次在天子千秋节带了拔悉密葛逻禄回纥三部使臣前来贺寿,这一次,他带来了更加重量级的人物,西面可汗的左叶护回纥俟斤骨力裴罗,东面可汗的东叶护仆固部俟斤乙李啜拔。阿史那施和乌苏特勤之前一回去,就迫不及待地各自称汗,阿史那施自号颉跌伊施可汗,乌苏特勤则自号乌苏米施可汗,两人分别据有突厥牙帐之西和突厥牙帐之东,号令诸部来投。阿史那施以回纥俟斤骨力裴罗为左叶护,葛逻禄俟斤聂赫留为右叶护。而乌苏米施可汗则以仆固部俟斤乙李啜拔为东叶护,以同罗部俟斤阿布思为西叶护。长安城门之下,两个全都是玲珑心窍尽管毗伽可汗当年在暾欲谷的建议下,曾经和大唐议和,两国在西受降城互市,维持了多年的相安无事。可是,和接受大唐册封的奚、契丹、渤海、黑水这些番邦不同,和西域诸多附庸大唐的小国不同,和已经多年来托庇于大唐的所谓西突厥十姓可汗也不同,东突厥和吐蕃一样,都并不是大唐的臣属国,而是对等的国家。吐蕃还自称为甥,奉大唐为舅,东突厥就连这一点让步都不曾做出。作为一个曾经覆灭于大唐铁蹄之下,而后又重新崛起的国家,东突厥一直都是骄傲的。甚至于,他们根本不承认西突厥,在他们看来,突厥只有一个。所以这一次,突厥因为内乱而一分为二,两位可汗全都愿意向大唐称臣,又派出了叶护这一层级的高官前来长安,自然是引来了朝野一片颂圣之声。于是,李隆基对于如此盛事给予了极高的规格,不但让鸿胪卿刘知柔亲自前往迎接安置,还封锁了长安朱雀大街这一条当年最宽广的御道,供杜士仪以及使臣一行进京。道路两旁就只见羽林军神武军两军将士按刀而立,更多的百姓拥挤在后头翘足观望,但却在官兵弹压下不敢高声。即便如此,面对那整齐的里坊,汹涌的人潮,雄壮的军姿,骨力裴罗和乙李啜拔仍然感受到了一股非同寻常的冲击。两人都是一部首领,如今在东西两边声威卓著,而且并非固执不知变通之人,先前的一路上就已经有所交流。此刻,骨力裴罗便低声说道:“俟斤虽说之前在夏州定居已久,可应该也是。他当即巧妙试探了黎敬仁几句,听其露出的口风是,并非李隆基这么提过,而是外头颇有如此传言,他不禁更加警惕。于是,当暂且住到城东驿站后,他就让随行的阿兹勒前去牛仙客宅中送信。结果,阿兹勒方才刚走没多久,张兴便到了。两人主从多年,张兴一见面也不寒暄,直截了当地说道:“大帅,李林甫果然老奸巨猾,若是我稍有贪念,便上了他大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