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大帅,从前我和来玚之间,并不都是他的过失,有时候也是我存心气他,都是我气量狭窄,不明是非。在大帅身边侍从半年,我眼见大帅自夕达旦操劳军政,文武议事从不忘民计民生,这才知道父亲当年自以为是文采斐然的高士,纵情声色,其实不过自鸣得意而已。我没有什么才能,又只是罪人之子,却容大帅收留这么久,实在是无以为报,还请大帅让我回去吧。我有力气,能够自己干活,我会养活弟弟妹妹。”杜士仪情知叶天旻是受到了其他人这番磨练的刺激,当即摇了摇头:“你从小就吃过苦,不似广元和来玚那样养尊处优,不必因此动念。有道是物尽其用,人尽其才,你虽年少,却能看出缜密细致,再说我好容易才熟悉了你这么一个帮手,仓促之间你让我去哪找替代之人?你不用多说了,继续留下就是。”见叶天旻讷讷答应,杜士仪方才看着杜广元和来玚道:“既然心得颇多,就把这些感触全都牢牢记在心里,不要随着时间的过去,就忘记了你们用眼睛、用耳朵、用身体感受到的这些。至于你们这些天结交的朋友,日后也不妨继续关切,不要转眼间就丢了。何为人上人,并非只是身居高位,而且还要洞察民生疾苦。好了,广元和来玚回去吧,叶天旻,我也给你一天假,回去探探你的弟妹。秀实留下,我有话对你说。”能够去见到久违的亲人,三人全都很高兴,谢了一声便立刻飞也似地回去了。而段秀实却眼神一动,显然是想到了自己远在鄯州的家人。杜士仪知道年少的他同样动了思乡之心,便招手示意人近前来在身边坐下,这才说道:“秀实,想你父母兄弟了吧?”“是很惦记他们,可阿爷说,男子汉大丈夫,若无才具本领,将来连保护家人都做不到,所以让我一定要安心跟着恩师好好学。”听到段秀实的这么一个回答,杜士仪想想段行琛的性情,不禁觉得不愧是这位陇右节度判官所说。他笑了笑,随即悠悠说道:“这么多年,我一共收过三个弟子。道基弘方,既隆且昌须臾便是八月千秋节,作为大唐第一个将自己的生日定为节日的天子,李隆基收获了无数臣子献上的各式各样的宝镜。政事堂三位宰相中,李林甫敬献的宝镜极尽精美,裴耀卿的中规中矩,而张九龄的则是最出人意料——他竟是将自己编撰的一套劝谏之书《千秋金鉴录》送呈。作为天子,李隆基即便不高兴,也只能捏着鼻子收了,而且还装模作样大为嘉赏。而除却张九龄,满朝就没有第二个人敢于这样煞风景了。就连各地边臣,亦是不远数千里敬献自己的千秋镜。这其中,这些年来一直中规中矩的杜士仪,此次却突然敬献了一面据说是从黄河中打捞起来的古镜。当古镜经高力士之手呈递到天子面前的时候,李隆基便发现,这镜子虽历经岁月,仍然幽雅而古朴。宫中也有那么几件据说是传自商州的青铜器,和这面镜子相比做工仿佛,可这面古镜的背面,却有老子骑青牛之象!因大唐素来尊崇老子,甚至尊其为玄元皇帝,李隆基本人又鉴于武后和韦后当初全都是借着佛教意图自立,对于道教的扶持素来不遗余力,见此镜不禁喜上眉梢,老子骑青牛旁边的八字篆文则更让他惊异了。因为那“道基弘方,既隆且昌”八个字,不但苍劲古朴,而且从某种角度看去,竟然连镜面上也能呈现出这八个字!如若旁人敬献这样的千秋镜,他嘉赏归嘉赏,得意归得意,总还有几分保留,可呈送此镜的是历来不出挑随大流的杜士仪,这意味就不同了。要知道,杜士仪在当年尚未入仕之前,就敢在关宴上呈上雷击枯梅,讽喻梅花风骨,贬低牡丹富贵,而后多次强谏直谏,深得宋璟赞誉,韩休赏识,素来被认为是年轻直臣第一人。而杜士仪在中书舍人任上时,对于太子被人诬为勾连外臣之际,还在他面前直言不讳。更不要说连身为近侍的牛仙童,也是被杜士仪掀翻了。换言之,和那些很可能是生造出来讨他欢心的祥瑞相比,杜士仪这面古镜十有八九真的是从黄河上捞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