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他暖热的手忽地叠在她的手上,惊得她身子一震。
“雁晖,”他将信封放在条桌上,旋开笔帽,抓紧她颤抖的手,握住钢笔写字,一撇一捺像锋刀利刃,凌厉堪破薄纸,“向南之雁,暮时晚晖。应当是好记好写的。”
字写完了,她脸有点热,遽然从他手里挣出来:“可他们都叫你郭阡,都不叫你郭雁晖。”
“郭阡是我的名,雁晖是我的字。你钟意叫哪个,就叫哪个。”
“我都叫不得这些。我只能喊你郭三少。”
郭阡又笑了:“旁的人喊我郭三少的时候,心里可都是咒我去死的。你若不想咒我死,那便还是叫我郭阡罢。”
朱鱼直愣愣看着他。
“说罢,这次你想要讨多少赏?你阿翠姐怕我坏你名声,想来也是。把赏钱给你,我就下船去了。”他啜了口她给他泡的茶。
“乔公馆的阿恒,最喜欢去找小媛姐,嘴上也最没有把门儿的了。你老是去小媛姐那儿,就是叫她向阿恒套话,替你问乔小姐的消息罢,问她爱吃什么,爱玩什么,爱穿什么。”朱鱼认真对他道,“我不想要什么赏,我想你对乔小姐道声歉。你若不是真的喜欢她,就不该为了你哥哥,故意去讨她欢喜,又故意大庭广众下说刚那些话来闹她洋相。”
郭阡先是一愣,尔后蜷起手指,轻弹了一下她脑门儿:“小丫头片子,嘴皮子倒生得厉害。你非局中人,莫议局中事。”
朱鱼躲开他的手,大着胆子说下去,不过声音颤悠悠的:“乔小姐……又没嫁给你哥哥。就算嫁了,她也不是你哥哥的东西,她是个人。你哥哥不在了,她想去哪里,想去喜欢什么人,总该凭她心意,你不该责备她的。你不是法国留学回来的么,怎的思想还这么迂腐?”
郭阡未料到还要受一个黄毛丫头奚落,又好气又好笑:“你又晓得什么啊!是她……是她说过,说过会守我哥哥……”
他声音陡然低落,喃喃自语:“罢了,世上又有什么话能当得真呢?只有我一人当真了。”
他抬起茶盏,又抿了口茶,问她:“除了道歉,你还想讨多少赏?”
这就是答应了?
朱鱼转了转眼睛。本以为他是个不好打交道的人,不曾想,倒是比她意想中要通情达理。
“不必了,说好只要你道歉。我虽然缺钱,但赚钱的门路也多着呢,不差今天这份赏。”她扳着手指告诉他,“卖水果,卖粥,卖糕饼,卖唱片,捞尸,租唱片……”
“等等,”郭阡喝住她,“租唱片前,你说你做了什么?”
“哦,捞尸啊。”她一本正经同他道,“你和乔小姐对骂的时候,我还刚捞完一具,讨了赏,赚了好许多呢。”
郭阡看着那杯她替他泡的茶,气得话有些说不利索了:“朱鱼!你、你、你……”
“我又不是没洗净手给你泡的茶,你这么生气作什么呀。”她无辜地眨眼,实在不懂他哪里来这么大脾气。
郭阡将戒指往她指上一套,突然出尔反尔了:“让我同乔小姐道歉,你想都别想,还是给你赏钱罢。我今日没带钱,戒指押你这儿,改日我再带钱来赎。若是我真忘了,你又寻不着我,就拿戒指去当铺当了换钱。最好是去那家‘平和大押’,掌柜厚道,不压价。”
撂下话,他阔步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