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兴三年春,洛阳城的晨雾还未散尽,东宫寝殿内的铜漏已滴滴答答走过了卯时三刻。
雕花檀木床上,太子刘嗣辗转反侧,锦被滑落至腰间,露出暗纹交领中隐约可见的青灰色瘀痕——那是幽州平乱时,被流矢擦伤留下的印记。
“殿下,该起身了。”
老宦官王福轻手轻脚掀开金丝帐幔,手中捧着温热的醒酒汤。
晨曦透过窗棂上的云母片,在刘嗣苍白的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眉头紧蹙,喉间溢出一声闷哼,缓缓撑着身子坐起,乌发如瀑般垂落,遮住了半张因宿醉而略显浮肿的脸。
昨夜庆功宴的喧嚣仿佛还在耳畔回响。
鎏金酒器碰撞的脆响、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属官们激昂的祝酒词……
刘嗣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瞥见案几上东倒西歪的玉盏,残酒在月光下凝成暗红的斑痕,恍惚间竟与幽州战场上的血迹重叠。
他接过醒酒汤一饮而尽,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直抵胃中,却驱不散萦绕心头的困惑。
“来人,取冰帕。”刘嗣扶着额头吩咐道。
王福连忙捧来浸透井水的素帕,冰凉的触感让他浑沌的思绪稍稍清明。
他倚着雕花靠背,目光落在墙上悬挂的大汉舆图上,凉州、雍州的方位被朱砂重重标记,如两颗亟待拔除的钉子。
忽然,刘嗣的手指死死扣住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昨日宴会上属官们的讨论、父皇那番看似随意却暗藏深意的训诫、母后温柔却暗含忧虑的叮嘱,在脑海中交织成一张密网。
他猛地起身,锦袍下摆扫落案上的竹简,发出清脆的声响。
“原来如此……”他喃喃自语,眼中闪过恍然大悟的光芒。
窗外,麻雀在古槐枝头叽叽喳喳,阳光穿透树叶的缝隙,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刘嗣赤足踩在冰凉的地砖上,踱步至舆图前,修长的手指沿着凉州的边界缓缓移动。
他终于明白父皇的良苦用心:身为太子,若想坐稳储君之位,继而君临天下,就必须拥有自己的班底,积累治国理政的经验。
而各州度田,既是历练,也是招揽人才的绝佳契机。
那些地方豪强,看似抗拒度田,实则也在暗中盘算——用部分土地人口,换取子弟进入东宫的机会,为家族谋一个光明的未来。
“好一个以退为进,父皇当真是深不可测。”
刘嗣嘴角勾起一抹苦笑,眼中却满是敬佩与不甘。
他想起父皇深夜伏案批阅奏章的身影,想起朝堂上那些老臣对父皇的敬畏,此刻终于懂得,这看似简单的度田旨意背后,藏着怎样的帝王心术。
“王福,即刻召集东宫属官,半个时辰后在书房议事。”刘嗣突然转身,眼神坚定如铁。
王福被他骤然转变的气势惊得一颤,连忙躬身应是,转身小跑着去传旨。
刘嗣站在铜镜前,任由宫人替他更衣。
明黄色的锦袍上,金线绣就的蟠龙张牙舞爪,与他眼底的锋芒相互辉映。
当玉冠稳稳戴在头顶时,他对着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那个在幽州初露锋芒的太子,已经褪去了青涩,如今的他,准备迎接更大的挑战。
书房内,檀香袅袅。
费祎、司马懿等一众属官早已等候多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