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是非见他们真情流露,甚是感动,有心让他们哭个痛快,还有许多大事待决,时机迫切,拖延不得,轻咳一声,道:“请大王暂抑悲情,听我一言。”
猎骄靡知他有大事相商,止住哭声,擦擦眼泪,道:“将军有何话说,但讲无妨。岑将军,这位是天朝飞将军。”最后这句话,是在给岑怀化介绍任是非。飞将军纵横匈奴五十万大军中,早已传遍天下,近日大闹西域,更是盛传一时,不意就在眼前,岑怀化瞪大眼睛,惊道:“你就是飞将军?”任是非道:“飞将军匪号,不足称,在下任是非的就是。”岑怀化知道任是非就是飞将军,飞将军就是任是非,施礼道:“老朽不知任将军大驾光临,还请大人见谅。”
任是非道:“岑将军勿须客气。”向军须靡手下逐个了一遍,闭口不言。猎骄靡和岑怀化宦海沉浮已久,知道任是非的用意,猎骄靡手一摆,道:“你们退下。”军须靡手下,告罪退了出去。
屋里只余任是非,猎骄靡,军须靡和岑怀化四人。岑怀化搬来椅子,请任是非三人坐了,自己侍立猎骄靡身侧。猎骄靡知他是不敢在自己面前坐下,要他坐下,他只是不肯,猎骄靡坚执不许,几经周折,岑怀化才坐了下来。
任是非道:“我朝皇上闻得乌孙逆臣当道,特命本人前来,一是访寻猎骄靡大王,天幸不辱使命,大王已安然脱险。”猎骄靡三人站起身来,向任是非致谢,道:“全赖将军大力。”任是非还礼,道:“不敢。”
任是非道:“二是要本人诛除叛逆大禄,以申君臣之道,元凶仍在,未伏法,不知各位有何高见?”猎骄靡道:“他窃国篡位,倒行逆施,死有余辜。”想到大禄毕竟是自己的亲骨肉,于心不忍,道:“还请任大人在老夫面上,手下留情。”任是非心道:“大禄要是不死,定会死灰复燃,老子岂不前功尽弃,白跑一趟?”道:“大王宽厚,本人甚是心仪。本人西来,皇上有令。”站起身来,道:“皇上口谕。”猎骄靡三人也站起身来。任是非道:“这等叛国逆子,定斩不赦。”心道:“老子要杀大禄,伪传口谕,大哥定是不怪。”猎骄靡知道皇上有令,任是非无论如何要杀大禄,此事已不能再议,道:“谢皇上。”
任是非道:“大王可有妙策?”猎骄靡道:“自我国破败大月氏,匈奴盘剥日重,牛羊牲畜,十之**贡于匈奴,百姓无食,饿寒交迫,我不忍百姓忍冻受饥,决心不进贡给匈奴,自为守战。他竟愿为匈奴奴才,力主投靠匈奴,生出如许变故。”
任是非道:“大禄自恃勇力过人,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还想兵临中原,与我朝为敌。”猎骄靡瞿然惊道:“有这等事?”任是非道:“他和嬴复沆瀣一气,欲图颠覆华夏。”猎骄靡道:“难怪不得。嬴复二十年前,以此事讽谕老夫,老夫只想让乌孙百姓过上好日子,无心他方,婉言相拒。定是嬴复后来和他勾结,才有如此祸患。”
任是非知嬴复欲图恢复,谋划数十年,借助各方势力,在所不免,道:“大王圣明,该用何计擒他?”猎骄靡道:“老夫年老力衰,不足以计大事。大人成竹在胸,就请大人明言。”任是非道:“大王圣明,法眼如炬。本人倒有一个计较,不知如何,还请大王指教。有道是‘独木难支大厦’,虽有岑将军相助,要恢复,仍是不足,必得朝中大臣之力不可。”军须靡道:“朝中大臣,尽是大禄死党,如何能得他们出力?”任是非道:“大禄自衿己能,不信大臣,不用他人,死党只法轮一人而已,法轮已给本人打得重伤,不足虑。其他大臣只是迫于淫威,不得不屈服,非真心归服,只要略施小计,就可让他们弃新主而归旧主。”
岑怀化道:“大人所言极是,老夫亦有同感。请问大人,计将安出?”任是非道:“要是大人相邀,朝中大臣到得几人?”岑怀化略一沉吟,道:“除少数死党,大部可至。”任是非双手一拍,道:“这就行了。将军明日发谏相邀,晚上宴请各位大臣。到时,本人劫大臣于席间,必要他们归顺旧主。大人以为如何?”岑怀化道:“大人此计甚善。”军须靡道:“要是他们不降,又怎么办?”任是非道:“或擒或杀,一任大王之意。”猎骄靡道:“多半会降。”任是非道:“降服大臣,再由他们领兵造反,活擒大禄,易如反掌。”猎骄靡道:“大人算无遗策,老夫佩服至极。”任是非道:“就这么定了。”猎骄靡三人点头道:“就依大人计谋行事。”
任是非道:“时候已不早,大王越狱之事,已被发觉,大禄定会找我商量。眼下,我还不想给他发现我的真正身份,先回去稳住他。”除下伪装,道:“这是我的真面目,明日相见,大人不用惊怪。”岑怀化首次见任是非,不知他已化名须卜万一事,心道:“惊怪什么?”军须靡解释道:“任大人眼下身份是匈奴须卜万须卜大人。”岑怀化才恍然大悟。任是非着好伪装,道:“告辞。”身形一晃,开门出屋。岑怀化只觉眼睛一花,任是非已似鬼魅一般,消失于夜空,骇异莫名,几疑是神仙。
猎骄靡越狱事发,王宫里已闹得天翻地覆。任是非一身功夫出神入化,悄无声息地回到房里。刚进屋,脚步声响,有人向他屋子而来,来到门口,轻声叫道:“须卜大人,须卜大人。”听声音,是刚才的佣人。任是非不予理睬。佣人叫得两声,不见任是非答应,举手敲门,叫道:“须卜大人,须卜大人。”他谨记任是非入屋有性命之忧的严训,不敢推门进来,只在外面叫喊。
任是非给他叫得烦起来了,就要答应,脚步声又起,又有人走了过来,这次来人甚多。一行人来到任是非门口,停了下来,为首之人道:“须卜大人在吗?”正是大禄。任是非心道:“法轮秃头癞痢子,受了重伤,无法追踪,你只好向老子求助。要老子帮忙,你不自己来,派个奴才来,老子理不理你?”纵身过去,开了门,道:“大王深夜来访,不知有何贵干?”大禄道:“本王有事和须卜大人相商。”任是非道:“大王请进。”侧身肃客。大禄进了房间,任是非请他坐下。
大禄道:“牢里有一重要人犯越狱,本王想请须卜大人多加留意一下。”大禄老奸巨猾,城府甚深,心腹大患越狱,却不动声色,一仍如旧。任是非心中骂他奸猾,道:“不知是什么样人如此重要,竟要大王亲自过问?”大禄道:“这人是通敌卖国的奸臣,本王不忍加诛,关在水牢里,未想到,竟给他逃了出去。”任是非心道:“你奶奶的,你才是奸臣。”道:“可有党羽?”大禄道:“有十多个?”任是非道:“这些人逃出城去了?”大禄道:“须卜大人料事如神。这些逆贼好大胆,打伤城门官,抢了马匹,逃出城去了。”
任是非道:“大王以为他们会逃向何处?”大禄略一沉吟道:“昭苏。”任是非道:“大王何以料定他们会逃向昭苏?”大禄道:“本王搜查得最紧的是纳伦,他们要是逃向这方向逃的话,无异于自投罗。只有逃向昭苏,以为本王不知,太也小瞧本王了。”任是非心道:“你这大笨蛋,小瞧你理所应当。”道:“大王所言极是有理。他们何尝不可去纳伦,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大禄道:“须卜大人所言极是有理。本王也正为此费神。”任是非道:“这好办,兵分两路,一路向昭苏追,一路向纳伦追就是。”大禄道:“须卜大人此计甚善,只是本王追得了昭苏,顾不上纳伦。”任是非心道:“你要老子帮忙,直说就是。”道:“大王请向昭苏搜索。小人向纳伦追击就是。”大禄正是要任是非如此,喜道:“多谢须卜大人。不知须卜大人要带多少人手?”任是非道:“区区几个叛党,算得了什么?就我一人足也。”一副不把人犯放在眼里的神气相。大禄道:“须卜大人武功盖世,本王多虑了。”叫人牵过马匹。任是非骑上马,向纳伦方向追去。
出了城,奔得五十来里路,心道:“他奶奶的,要老子给你追人,想得美。”找了家人户,前去投宿。此时已是深更半夜,主人极是不耐,任是非赏了十两黄金,主人家也就不计较。
第二天,任是非早早起床,用过早点,打马向赤谷城去。快到赤谷城,把外套脱了,在地上一阵乱拖,穿在身上,再在脸上抹了两把泥灰,一副风尘仆仆,辛苦万分之状,打量一番,见无破绽,甚是满意,心道:“老子要骗大禄这蠢材,还不简单。”驱马向王宫去。
来到王宫,大禄早已在等候他。大禄连夜追赶猎骄靡不得,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任是非身上,以他想来,须卜大人武功高强,人又机灵,追个逃犯不在话下。见任是非风尘仆仆,辛苦万分,大是感动,心想此人武功高强,机灵过人不说,还忠人之事,确属难得,三步并作两步,迎了上来,拉着任是非的手,道:“须卜大人,辛苦了。”任是非道:“为大王效力,理所应当。”长叹一声,道:“哎,可惜逃犯太过狡猾,小人惭愧,没能追上。”任是非一语打破大禄满腔希望,一颗心直往下沉,他城府甚深,不动声色,道:“大人不用自责。”
任是非道:“大王,小人倒有个计较,不知当讲不当讲?”大禄正无善策,忙道:“大人请讲。”任是非道:“有道是人多好办事,大王何不令群臣带人四处搜索。”心道:“只要你一搜,群臣尽知你的丑事,成事就容易多了。”大禄不知任是非所谋,一拍脑门,道:“大人一语提醒梦中人。本王真是糊涂,居然没有想到。”传下号令,严令群臣带人缉拿逃犯。群臣得令,率领人马去了。任是非见他上当,窃喜不已。
大禄要拉拢任是非,更感任是非忠义,亲自把任是非请进王宫,设宴相请。询及任是非追踪经过,任是非和他东拉西扯,胡诌一通,他伶牙俐齿,能说会道,大禄丝毫不疑。
下午,群臣回报,并没有追到人犯。都尉陬靡莫运气不坏,居然找到任是非刺伤的战马,得意洋洋地牵了回来,向大禄禀报,道:“有个好消息,好叫大王得知。”大禄迫不及待地道:“可是抓住了人犯?”陬靡莫道:“回大王,还没抓到人犯,但也相去不远。”大禄一听没抓到人犯,已是不耐,喝道:“快说,什么事?”陬靡莫道:“回大王,微臣找到几匹受伤的战马。”大禄喝道:“战马又关人犯什么事?”陬靡莫双手一拍,令兵卒把战马牵过来,得意洋洋地道:“大王,人犯逃走时,抢了守城军兵的战马,出城后,急于脱身,必是刺伤战马,战马负疼,怒奔而前,吸引大王注意,自己躲在近处。以微臣之见,人犯还未逃远,就在附近,说不定还在城里。”
任是非心道:“陬靡莫还不是脓包,嘿嘿,遇上了老子,还不是白搭。”道:“大王,定是有人想邀功,故意刺伤战马,蒙骗大王。大王英明,怎会受这等人的骗。”大禄本有智计,能决断,猎骄靡是他心腹大患,虽被关了十余年,影响仍在,朝中大臣要是知道他逃脱,恐生二心,此人不除,寝食难安。久寻不得,不免心燥气浮,不能深思,认为任是非说得有理,脸一沉,喝道:“来人,砍下他的头颅。”陬靡莫一心想邀功,没想到反而引来杀身大祸,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道:“请大王开恩,请大王饶命。”大禄心情奇劣,丝毫不为所动,连催行刑。兵卒把陬靡莫押了下去,砍下脑袋,送了上来。
任是非心道:“大禄,你这笨蛋,自坏长城。老子还要你众叛亲离。”道:“大王,只怕不是人犯追不到,是别有所图,不用心。”大禄正以此为疑,大是任是非所言,道:“每人杖责五十大板。要是有人办事不力,尽数砍了。”兵卒把群臣掀翻在地,结结实实地杖责了五十大板,当着大禄面,不敢不尽心尽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群臣有得受了,无不皮开肉绽,鲜血淋漓。群臣无端受责,恚怒异常,还不得不谢大禄不杀之恩。群臣谢过大禄,在亲信搀扶下,回府养伤去了。
任是非大是得意,心道:“大禄,你这蠢材,上了老子大当,还不知道,还要感谢老子。”一念未了,大禄道:“多谢须卜大人提醒,要不然,本王还被这帮奴才蒙在鼓里。”任是非道:“大王圣明,不是不知,是想要他们改过迁善,哪知他们怙恶不俊,这帮奴才真他妈的该死。”大禄心想这人还会说话,是个大大的好人,亲近之意又增几分。天色已晚,任是非借口要去追查人犯,辞了出去。大禄正在想如何开口,要须卜大人出马,再去追查猎骄靡,见他自告奋勇,大喜,哪有不许之理。
任是非驱马出城,行约十里路,跳下马来,在马屁股上一巴掌,战马吃疼,狂奔而去。任是非走到树林里,改装成飞将军模样,向赤谷城奔去。
任是非来到岑府,径自向里闯去,他身法实在太快,老家人岑义只觉有物从眼前晃过,没有清,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任是非来到内堂,找到岑怀化。岑怀化,猎骄靡和军须靡,正在商议大事,见任是非到来,连忙让坐。
任是非坐下,道:“岑将军,事情进行得怎样了?请谏有没有发出?”岑怀化道:“回大人,请谏已经发出。”任是非道:“发了多少?”岑怀化道:“六十三份。老夫和主公,王太孙合计,凡能重归主公的大臣,都送了请谏。”任是非甚是满意,道:“大禄这贼乌龟也不过八十余大臣,我们要把六十三人全拉了过来,还能不大势尽去。”猎骄靡道:“全仗将军大力。”任是非道:“大王不用客气。”从怀里取出一个磁瓶,打了开来,倒出一粒药丸,递给岑怀化,道:“等会儿,将军化在酒里,每人喝上一点就行了。”岑怀化惊道:“大人,这是毒药?”任是非道:“岑大人宽心就是,这不是毒药,只是要他们气息暂时不顺罢了,以便老子恐吓他们更加有效。要是都毒死了,谁来帮大王复国。”岑怀化心想这话有理,放下心来,收了药丸。
任是非道:“大禄这蠢乌龟上了老子大当,我们定能成功。”高兴之下,又说起了老子。将大禄杖责群臣一事说了一遍。任是非事事料敌机先,预为绸缪,猎骄靡三人好生佩服。
天黑之前,陆续有大臣到来。岑怀化虽已致政归家,在朝中影响极大,群臣能得这位名至望归的重臣相邀,无不受宠若惊,忍着伤痛,赶了来。岑怀化把群臣迎进客厅,盛情款待。群臣到齐,岑怀化和群臣略一寒喧,吩咐摆上酒席,请群臣入席。群臣告过罪,按官位高低入座。任是非和猎骄靡三人坐在屏风后,听众人谈话。
岑怀化命人给群臣斟上酒,酒里下有任是非给的药丸,任是非有命,自要遵奉无误。岑怀化道:“各位大人为国操劳,劳苦功高,老朽佩服不已,不自量力,聊备薄酒,承蒙各位大人不弃,驾临寒舍,老夫敬各位大人一杯。”手中酒杯一举,喝了下去。群臣不疑,尽皆喝干。
岑怀化不住劝酒,群臣素服岑怀化,能得他相邀,已是喜不自胜,再给他不住劝酒,更是受宠若惊,酒到杯干。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群臣兴致甚高,相互吹捧,赞颂之声不绝。
岑怀化突然伏案,嚎啕大哭,群臣不知他为何痛哭,无不相顾愕然。丞相禄为和岑怀化甚为相得,道:“岑大人,何事伤怀?”岑怀化只是哭泣,并不说话。禄为道:“岑大人,何故伤悲?”岑怀化道:“老夫哭自己老迈无能,不能为国除奸。”群臣心想,朝野升平,哪有奸贼,定是岑怀化酒喝多了,在说酒话。禄为道:“大人之言差也,大王圣明,国泰民安,佞幸不得进,何来奸臣?”
岑怀化抬起头来,道:“大禄就是国贼。”当真是语惊四座,群臣无不大惊失色,心想岑大人喝醉了,一点不假。
禄为也以为岑怀化喝醉了,有心为他开脱,道:“岑大人喝醉了。来人,扶岑大人下去休息。”岑怀化道:“区区几杯淡酒,能奈何老夫?诸位有所不知,大禄杀兄囚父,丧尽天良,甘为异族鹰犬,奉匈奴单于号令,把乌孙百姓辛辛苦苦牧养的牛羊,供送给匈奴,百姓衣食无着,饥寒交迫。请问丞相,这不是国贼,还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