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yù郎本就是草原上的贵族出身,自然知道这规矩,此时见到那看上去颇为苍老的中年妇人走到自己身上,脸上也是露出惶恐的神情。
“孩子,别怕,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汉军杀来了吗?”可敦到了李yù郎身边,柔声问道,她出身延陀部,本就是大贵族出身,这些年嫁给蟒度当了可敦以后,更是见多识广,一眼就看出这个重伤逃回来的少年不是丈夫军中的人,倒像是其他部落里的贵族少年,只是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竟然变成这个样子。
“是回鹘人,他们杀了我的阿爸阿妈,把所有的人都给杀光了,就剩下我。”李yù郎想到了那个满是血è的黎明,想到倒在血泊里被回鹘人凌虐的母亲和姐姐,双眼通红地吼了起来,就连身上的伤口也自全部开裂,血水渗出,却是叫那边上的大祭司吃了一惊。
“别动。”大祭司一把按住了李yù郎,可这时候李yù郎已自因为再次失血昏了过去,边上的那些薛延陀贵族们此时脑子里都满是李yù郎说的话,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些回鹘人果然不是好东西。”忽然间终于有人叫了起来,可是底气却不足,不过片刻整个王帐里都是一片骂声。
“够了。”可敦重重地喝了一声,她现在也是惶急得很,这些天里王庭内外人心惶惶,不少依附的部落都是连夜消失,虽说早就知道是回鹘人搞得鬼,可是现在回鹘人冒充汉军的事情却暴露出来,这可就分明是回鹘人在故意算计他们。
“你们都回去,看好你们的部众,几位将军自提兵马,护住王庭大营。”可敦也是个有决断的人,如今蟒度这个丈夫不在,她就得一肩挑起整个薛延陀。
很快,薛延陀王庭里就一阵jī飞狗跳,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人心惶惶之下,那可敦虽然是个nv中强人,但也终究只是个nv人,急切之下,哪里想得周全,那些从王帐里退下的贵族们,固然有人听了她的命令,但也同样有人起了别的心思,更有人却是将那消息给透露了出去。
等到可敦醒悟过来时,回鹘人冒充汉军,杀戮各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半个王庭,有些那些暴躁的年轻贵族跳着要去找回鹘人算账,也有老谋深算地打算投靠如今势大的回鹘人。
李yù郎的一句话就把薛延陀王庭给搅了个翻天覆地,而这正是李秀行想看到的,他不求薛延陀蛮子会就此和回鹘蛮子直接火并内讧,只要薛延陀蛮子知道回鹘蛮子干的事情就行了。
薛延陀王庭外的回鹘大军营中,得了安排在王庭里的jiān细禀报,扎荤山也不由吃了一惊,他没想到居然还有活口从他们刀下逃走,还把他们冒充汉军的事情给捅了出来。
“你不要回去了。”看着偷偷从薛延陀王庭大营里跑出来跟自己报信的薛部贵族,扎荤山吩咐道,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崽子坏了他的大事,不过这时候他也管不了其他太多,薛延陀人的那个可敦虽然只是个nv流之辈,但也不是那些酒囊饭袋的薛延陀贵族可以比的,万一这nv人发起疯来跟他拼个鱼死网破,倒也不值得。
扎荤山在挥退那个投靠他的薛部贵族后,却是连忙调派兵力守护大营,虽然他们这边两万大军个个人强马壮,不是薛延陀王庭里的那些老弱残兵能比的,可是也得防着汉军偷袭,谁说得准现在他们和薛延陀人撕破脸皮互相火拼的时候,汉军会不会突然杀出来,把他们给一锅端了。
不过半天功夫,回鹘大营和薛延陀王庭大营便各自摆出了一幅互相防备的架势出来,这时候便是那些王庭附近依附的小部落里再笨的人也能看出这里面的火味。
半夜时分,李yù郎再次醒了过来,这时候他身上的刀伤已经全部被包裹好,昏黄的牛油灯下,只有一个手脚粗大的妇人在边上,李yù郎不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也只能装作是刚醒来口渴要喝水的样子跟那妇人讨水问话。
“大祭司说你命大,换了一般人早把血流干死掉了。”那妇人一边给李yù郎喂水,一边絮絮叨叨地说道,李yù郎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她便把什么情况都说了。
知道如今薛延陀王庭和回鹘大营之间剑拔弩张,李yù郎虽然心里窃喜,可脸上仍是一副愤恨的样子,喝骂着回鹘人。
…
薛延陀王庭十里外,人马皆是披着白袍的几个帝国军中的斥候,看着已经渐渐亮起来的天悄无声息地退向了远处,昨天晚上薛延陀蛮子会回鹘蛮子的大营里各自闹出了不小的动静,虽然他们没有得以摸进那些蛮子的营地里去,可也大体知道出了什么事情。
当天边完全亮起来时,亲自领着亲军到了薛延陀王庭五十里之内的李秀行很快便得了斥候们的回禀,他心里清楚李yù郎肯定到了薛延陀蛮子的王帐,说不定还见到了什么大人物,才会闹出那样的动静来。
“继续监视那些蛮子的动向,若有变故,随时来报。”李秀行朝回来禀报的斥候道,薛延陀蛮子和回鹘蛮子如今各自戒备,随时都有可能打起来,那时候便是他们的机会。
薛延陀王庭里,那可敦这时候一个人待在金帐里,脸上的神情木然,她十四岁嫁给蟒度这个可汗,至今三十余年,早已是年老è衰,不得丈夫的宠爱,不过丈夫总还算敬重她,她这个可敦的地位也一直没有动过,可她心中更加清楚,自己这个可敦也不过是暂时压着那些贵族罢了,要是丈夫再没有消息,只怕这王庭便是立刻就分崩离析了。
“唉。”沉沉地叹了口气,可敦站了起来,如今这王庭之内,她能用的人可以说是一个也无。
走出内帐,看着几个等候的大贵族,可敦却是脸上恢复了平时的冰冷,她虽然不复年轻时的美丽,可是这长年来身为可敦,身份尊贵所将养出来的气势,仍叫那些心怀鬼胎的大贵族们有些忌惮。
“你们可想出了什么法子?”可敦看着那几个大贵族,冷声问道,如今汉军的迹象不明,可只要是明眼人就知道汉军只怕已经离王庭不远,也许就是明天就会杀到他们的面前来,这个节骨眼上,要是再和回鹘人火拼一阵,那也不用想着抵挡汉军了,不如直接引颈就戮来得干净利落。
“可敦,反正就是回鹘人肯抵挡汉军,只怕我们仍旧不是对手,不如索降了汉军,再回头来对付回鹘人。”一个满脸大胡子的中年贵族高声道,他心里面已经把自家可汗当成了死人,要不然怎么会这一去几个月,到最后竟然连半点消息都没传回来。
那中年贵族一开口,其他站着的人里也有人开声附和,都到了这份上,没人觉得自己这王庭里的老弱病残和那区区的一万多人马能抵挡得住如狼似虎的汉军,就是最后抵挡住了,他们也肯定伤亡惨重,倒叫回鹘人捡了便宜。
看着似乎大半贵族都倾向去向汉军乞降,可敦只是把目光落在了一直都没怎么出声的大祭司身上,如今这王庭里说话还够得上分量的也就只有这位德高望重的大祭司了。
“可敦,不妨试一下,若大汉准我等投降归附,自然是最好不过,可要是大汉非要将我等赶尽杀绝,我等也只有依附回鹘人了。”大祭祀开了口,这个经历过太祖皇帝和太宗皇帝时代的老人,对于汉军的了解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深刻得多,当初蟒度要带兵前往朝鲜行省,他便不同意,如今果然遭了恶果。
听到大祭司的话,那第一个说话的中年贵族这时候也不免变得脸è有些异样,因为他想起了那些关于汉军的传说,大汉重然诺,若是答应他们投降,就绝不会再动投降的人的命,可是汉军却甚少受降,几乎大半时候都是将敌人在战场上尽数赶尽杀绝,一个不留,他们想要投降,只怕别人未必肯受降。
“那好,便派些人出营百里打探,若有汉军迹象,便立刻回来禀报。”可敦吩咐了起来,如果汉军愿意接受他们投降,自然是最好不过,可若是不肯,那他们也只有依附回鹘人,来保住整个部族,毕竟就是为人奴仆也胜过被赶尽杀绝。
薛延陀王庭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便陆续跑出了四五拨斥候,前往王庭附近打探汉军的动向,这时候回鹘大营里,扎荤山也同样多派了斥候出去打探,他也同样害怕汉军已经悄悄到了王庭附近,正等着下手的良机。
白茫茫的雪地里,那些回鹘斥候和薛延陀斥候的动静自然瞒不过那些就潜藏在薛延陀王庭附近的帝国斥候,而这消息很快便被送到了李秀行那里。
“哦,两边都大派斥候,四出打探,这倒是有些意思了。”李秀行脸上露出了几分笑意,这对他来说可是个不错的消息,起码他能更加清楚地了解一下薛延陀蛮子的王庭里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是否全部如他所预料那般。
“我们走。”李秀行喝声间,带着亲军已自驰向了后方的林地,只留下几个亲兵却是在原地些痕迹,好引那些薛延陀蛮子的斥候上当。
日头东移,随着渐渐散去的浓云,天边午时的阳光洒落下来,白茫茫的雪地刺得人眼睛生疼,十几名薛延陀骑士在雪地里沿着刚发现的人马痕迹而来,为首的那名骑士看着前方隐隐可见的林地轮廓,脸上露出了几分犹豫之可最后想到自家可敦的命令,还是朝手下道,“到前方林子里,我们再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