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衍头还有些晕,她垂眸说:“这不一样……”朱允炆刚想让她别胡思乱想,扶衍又断断续续问:“允炆,你真的是止娆吗?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没有感觉出来……你是不是在骗我……”
扶衍展开手心,一方破碎的印石摊在掌心。很普通的黑曜石材质,没有精美的雕工,只有朱止娆三个字,印章因为主人的摩挲,已经有了温润馨香的包浆,如今却碎得很是惨烈。
朱允炆抢过扶衍手里的印章,低声说:“从一开始我一直以朱允炆的名字跟你一起生活,你自然一时无法将我当朱止娆。印章碎了,我再送你一枚。”扶衍摇头:“不行。这是你在沧浪山送给我的,很珍贵……”酒劲又冲上头,扶衍思绪一片混沌。只觉得要被人抢走什么宝贵的东西,一个劲儿地说不行。
看扶衍又睡过去,朱允炆一双眼眸莫测地看了她半晌。
“你只和那个人在一起几天,而我们才实实在在共同生活了七年。”朱允炆将自己的手对上扶衍的手,掌心纹路细细密密叠在一起。“等你忘了朱止娆,我才能告诉你他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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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衍自幼就知晓自己天赋异禀,不仅六感灵通,而且根骨极佳。连收养她的阿娘都说这般资质百年一遇。又说,此番正好承袭帝贤族类大业,辅佐大明朝皇帝万世千秋。
扶衍既生其命,便安其生。在沧浪山修身炼术,占星卜卦十六载,无一差错。却在阿娘遣她入世前的一个月头上出了事。
那年北平初春,夜降瑞雪。一个男子浑身是血躺在扶衍门外,扶衍从小修的是仙道,习的是救死扶伤之术。于是立刻使出浑身解数为男子救了条命回来。男子醒来后,细问之下才知他叫朱止娆,遭人暗算负伤于此。
扶衍因那几日正巧灼伤了眼,时常覆着纱綾遮光,他便以为她是盲女,两人从未知对方模样。想来做好事到此就算终结。没曾想山上的狮虎兽忽然发难,两人齐齐落入悬崖。于是就创造了孤男寡女荒郊野外绝境逢生的风月段子。
算起来扶衍见过朱止娆一面,只是当时眼力不好,像素堪忧,便没能将他记住。
后来获救,辗转几日,向来清净的沧浪山却来了亲兵侍卫。杀气重重的样子十分可怖。却没想,他们见到朱止娆无不下跪行礼,声称来迟。
扶衍才明白自己救的不是个普通人。如此也好,她便不须费心在朱止娆身上施术保护他。
离开那日,朱止娆一反往日冷肃。“扶衍,摘下白绫。让我看看你。”
扶衍那时尚是年幼,对男女之事一知半解。朱止娆将她的迟疑看成了拒绝,于是体恤地说:“不急,没关系。我会回来找你的。”鉴于他当时身无长物,并无贵重之物作为信约,便将一方私印交给扶衍。
“等着本王。”
朱止娆一去就没了音讯。扶衍的使命却已到了,她以高人术士的身份进入了大明宫太子府。在阿娘的授意下,帮扶当朝帝王。
朱元璋年事已高,太子朱标敬孝慈悯。一切都顺理成章,只等太子顺利即位,她的任务就完成一大半了。到时候功成身退,只遥遥瞩视即可。
无所事事的时候,她便施些术法帮朱标惩治惩治那个顽劣的儿子朱允炆。朱标每闻宝贝儿子被整,无不欣喜若狂,鼓励着扶衍多多益善。朱允炆那时候对扶衍恨的牙痒痒,整天搜集些邪门歪道来对付扶衍,扶衍虽不把他的伎俩放在眼里,朱允炆却总是点到为止,没曾伤过她。
更多的时候,是他们一起整其他人。太监小玉总是对他们嚼舌根:哪个宫的娘娘暗地里使坏、哪个娘娘借势欺负人等等。扶衍和朱允炆便经常弄些吓人的伎俩恐吓嫔妃。由此,后宫大定。
哪知朱标四年前忽然薨逝,东宫年幼,皇宫上下乱成一团。朱元璋咬着牙撑住大局,誓要看着江山大定。
朱允炆为父亲守孝三年,持戒守斋不婚不娶。三年过去,朱允炆迟迟不娶。朱元璋急得关他禁闭,朱允炆这才吐露早已心有所属。
当晚朱允炆就跟扶衍表白了。扶衍从未想过他对她动了这样的心思,初初十分悸动。但她心中也早就装了人,朱允炆气极,非要逼她说出是哪个斯文败类,光天化日竟敢勾搭太子宫的人。
扶衍这才将当年沧浪山的一切告诉他,一方私印也给朱允炆看了。想着都是姓朱的,也许认识也不一定。
朱允炆仔细看了印章,冷哼一声说:“朱是天家姓。定是哪个无赖扮成公子哥骗你。”扶衍不愿理他,抢了印章再不愿与他提及朱止娆。朱允炆却总是旁敲侧击,看到扶衍拿出印章摩挲,他便抢去,怎么都不肯归还。
扶衍说了狠话:“你既不是我,又不是他。我们两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外人凭什么干涉?!”记得那时候朱允炆脸色很不好,一张秀逸清俊的脸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好!我是外人,我不懂!那这么多年他为什么再没出现?你就接着单相思去吧!”
朱允炆死活不归还印章,扶衍气得出了宫。再回宫时,已是高烛红灯,金鼓齐鸣。东宫张灯结彩,喜迎佳人。扶衍才明白,朱允炆这次大抵真的生气了。
宫女侍从来回忙碌,扶衍默默回了房间。觉得心里似乎缺了一角,空荡荡的感觉。
浅眠之际,一双冰凉的手抚在她额上。扶衍睁开双眼,朱允炆一身锦缎游龙重红喜服坐在床畔,薄唇轻启,眉间是扶衍没见过的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