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要他放开手,他不肯,她话也不说,说打就打了。
她平时把话说得那么漂亮,可是到头来,翻脸比翻书还快。
八里的路,硬是一句话也不屑于跟他讲。
陈丑奴擦掉脸上的水渍,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突然又想:可是,她即便这样决绝,这样冷漠,最终,也还是乖乖地回了他的家,住进了原本属于他的卧房。窗内一片昏黑,一片寂静,她应该是睡了,并没有打包行李,扬长而去的意思。这是不是意味着,其实她今夜说“放开”时,并没有想跟他一刀两断,只是恼他事前隐瞒,气他擅作主张?
陈丑奴心思沉沉浮浮,突然躺下,直着眼睛望星空。
星空很美,白玉也很美。可是星空遥不可及。
白玉呢?
白玉是触手可及的,但似乎,又是比星空还要遥远,还要虚幻的。
陈丑奴伸手在胸口抓了抓,就这样躺在井边的草甸上,阖目睡了。
***
这天夜里,白玉做了她最不愿意去做的梦。
她梦见李兰泽坐在大丛大丛的蒲公英里,微虚着眼,眺望远空上的飞云。蒲公英是白的,飞云是白的,就连他,也是纤尘不染的一身白衣。
他坐在这世上最纯净的白里,像坐在云端,坐在梦里。她在云下,伸长了手臂去够,去喊,好半天,他才一垂眸,探臂将她捞上去。
可是,云端不是人人都能攀的。石破天惊,电闪雷鸣……狂风,暴雨,雷霆,闪电……齐刷刷涌向她,劈向她,要把她从云端拉拽下去,踩踏下去……她听见铺天盖地的谩骂,诅咒。她听见刺耳的裂帛。她看到自己身上的衣袂碎成一块块残片。她看到自己的腿,自己的胸……
她看到无数双瞪得发直的眼,在一片片被撕裂的夜空后……
惊雷訇然,雨声如瀑,夜半深山突然被暴雨席卷。
陈丑奴衣衫微湿,用力敲着白玉的屋门,半晌无人回应,可里面的梦魇声却不曾消失。
他急得一头汗,将屋门撞开。
白玉睡在床帐里,四肢颤栗,嘴唇哆嗦,像严风中,一片被万箭穿射的败絮。陈丑奴触目惊心,上前摸她额头,触手所及尽是涔涔冷汗,心焦之下,撩开帐幔坐上床去,把人抱入怀里。
噩梦中,一声又一声揪心的呼唤震入耳膜,绳索一般,绑住她,揪住她,把她从深渊往上拽……白玉浑身一震,睁眼刹那,一张模糊的脸近在咫尺,黑暗中的双眼如世间仅余的焰火,她神魂甫定,突然飞蛾扑火似的把面前人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