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里馆凤尾森森,龙吟细细,萧观止循着隐隐约约的琴声,便看到了那个梦中的身影。白衣若雪,黑发如云,一根碧玉簪松松挽在脑后,低垂的侧脸干净白皙,凤目微阖,纤长的十指抚过琴弦。萧观止眼都直了,就站在那听完了一首琴曲。余音袅袅散去,白衣公子抬眸。萧观止与他视线交错。这人好像我梦中情人。7、白衣公子姓段名轻君,听闻竹里馆风雅之名,故来此研习琴艺。萧观止对他一见如故,一番交谈下来更是投契,段轻君话不多,却都说的恰到好处出,二人好比高山流水遇知音,恨不能从风花雪月谈到人生哲学,到圆月东升还意犹未尽,然而段公子遗憾地说自己该走了。“不知段兄家在何处?萧某改日好登门拜访。”段轻君微微一笑,超凡脱俗。“相逢何必曾相识,若是有缘,自会再见。”萧观止目送人踏月而去,转头就把管事的叫过来询问。段轻君在此处弹琴有些天了,守着株不怕待不着兔。萧观止虽然有些蠢蠢欲动,该有的警觉还是有的,有意派人查查段轻君。天上突然掉下来一个处处可心合意之人,谁知道是缘分还是陷阱。可他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心,梦中情人这事儿只有自己知道,有个浓墨重彩的林夙兮摆在那里,说自己喜欢的是素净清雅的这一款,谁信?想着林夙兮,心里又莫名有些不安。毕竟是极尽宠爱过的人,虽然如今不喜欢了,可把人冷落了这么久,是不是也该回去看一眼?8、萧观止回了燕子楼,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才进了自己院子,林夙兮却不在那里。找个人一问,楼主多日不回,林公子生气,搬到别处去了。果真是个有脾气的。萧观止想着这下正好,自己终于能回来睡了,不过对方搬到哪里去了?远不远?一个人能好好过吗?“就,就后面林公子原来的院子。”萧观止也不知是遗憾还是放心。属下吞吞吐吐:“楼主不去看看林公子吗?”“什么?”“以前林公子闹脾气搬出去,楼主都要把人哄回来的……”哄回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会哄回来。不过去看看也没什么,毕竟是自己的人,也是自己气走的,嗯,可以去看一眼,就算仁至义尽。萧观止真的只想看一眼,没想到这一眼看得自己怒火冲天,那谁谁和那谁谁,凑那么近干什么?还摸上了!爪子放下来!老子还没死呢!萧观止重重咳嗽。偎在一起的两人迅速分开。右护法爪子从林夙兮背上拿开时还顺手拍了拍,萧观止眼睛要喷火。皮笑肉不笑道:“这是干什么呢?”右护法无所畏惧:“我看林公子伤心,忍不住安慰两句。”萧观止差点脱口而出放屁,老子的人要你安慰?林夙兮垂着眼不看他,尖尖下巴红嘴唇儿,看得萧观止心里毛毛躁躁的。萧观止:“怎么就伤心了?”林夙兮:“楼主不知道么?”那幽怨腔调听得萧观止心里发毛,这是怨我冷落他了。可你也不能因为我不在就跟别的男人搂搂抱抱呀,一点当人家男宠的自觉都没有。林夙兮又道:“楼主不是不想看见我么?来这里干什么?”这话说的,他的地方他的人,他还不能来了?萧观止粗声粗气:“谁说我不想看见你了?我来……哄你回去。”林夙兮眼睛睁的大大的,萧观止发现这人被乌漆嘛黑的眼线框柱的眼睛倒是意外的干净清澈。又有些不是滋味。至于这么惊讶吗,自己还没告诉他他失宠了呢。9、冲动是魔鬼。萧观止望着床上轻纱蔽体玉体横陈的美人心道,古人诚不我欺。林夙兮充满期待(?)地望着他,一个大男人做出这么一副媚眼如丝的表情说不出的别扭。萧观止忍了又忍,忍不住道:“你睡觉都要化妆么?”林夙兮理所当然:“因为要让楼主看见我最美的样子啊。”萧观止无语凝噎,那我真是好感动啊。“洗了吧,我看着别扭。”林夙兮大惊失色:“楼主是嫌弃兮儿了么?虽说以色侍人者,色衰而爱弛,可兮儿分明尚未人老珠黄,朱颜未老恩先断……”大颗大颗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滚出来,精心描画的眼线迅速晕成一片。萧观止先是目瞪口呆,继而手足无措。这,这就哭了?至于吗?林夙兮像是真伤了心,扭身朝里呜咽起来。萧观止回过神来,赶紧把人捞起来抱在怀里,林夙兮伏在他肩上,大约这些天真的被萧观止的冷漠伤得狠了,眼泪一直不要钱的流,萧观止怎么哄都止不住,到最后哭得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断倒气,萧观止怕他抽过去,轻轻拍着对方单薄的脊背温言软语。“好了好了,不想洗就不洗,不哭了啊,真不嫌弃你。”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夙兮终于抽抽搭搭的睡着了。萧观止抬起对方的脸一看,果然是一塌糊涂惨不忍睹,叫了个侍女过来给他擦脸,自己出去换被哭湿了半边的衣裳,又站到院子里望着冰凉的月亮长吁短叹。他绝望地想过去的我是真的爱他,而且这份爱还未死透,看见他流眼泪就心疼得要命,这么熟练的抱人哄人的姿势简直就是出于本能。回去时林夙兮睡得很熟,萧观止想着机会难得,举着灯去看床上那人的脸,一看便愣住了。干净素洁的一张脸,眉眼鼻唇无不精致妥帖,蝶翼似的睫毛安静地敛着,水光润泽的唇瓣发出一声呢喃。“你不喜欢我了……”还惦记着呢。萧观止怕他再哭,小声安抚,喜欢的。“不。”林夙兮突然睁开眼,瞳仁里碎着一汪星河。他坚定道:“你不喜欢。”说罢闭上眼,呼吸又平缓了。原来是撒呓挣。萧观止心里好笑,静静注视着对方宁静的睡颜。明明这样才是最美的样子。怎么非要把自己折腾成个妖孽似的模样。10、美好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萧观止一早醒来,怀里早就空了。一个红衣身影坐在镜前,转过头朝他娇媚一笑。妖娆眼线,烈焰红唇。“楼主,兮儿美么?”萧观止眼前一黑,只想夺路而逃。11、收到竹里馆来的消息,萧观止望了望镜中的自己。岩岩如松,萧萧如风,好一个形貌昳丽的俊伟男儿。还是那个修竹掩映的亭子,还是那个白衣若雪的公子。段轻君看见萧观止,清冷的脸上也露出淡淡喜色。“萧公子。”“段公子,看来你我果真有缘。”有缘便当饮酒。段轻君酒量不佳,三杯便已薄醉,眼角飞起一抹春意。萧观止款款道:“不知为何,我总觉得在哪里见过段公子一般。可我与你,分明素昧平生。”段轻君微笑,冰冷疏离的一个人,醉了的样子却意外乖巧。“不瞒萧公子,我对你,也是同样一见如故。”萧观止不动声色,覆上对方搁在案上的手指。“也许我们真的见过,在前生,或者在梦里。”段轻君抽回手,耳根却变得通红。萧观止挑唇一笑。有戏。12、段轻君自称从南方来,本为游历天下,只是行经雒城。萧观止作为东道主,少不得三陪——陪吃,陪游,陪聊。两人拜佛红莲寺,登高秋风原,泛舟洢水,打马辰川,情好日密,宾主尽欢,对视的目光一日胜似一日的胶着,萧观止觉得,火候差不多了。他年少时也颇风流过一段时日,从不记得在谁身上花过这样多的时间与心思,当然,也从没人像段轻君这般合他的心意,仿佛连每一根头发丝都是照着他的喜好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