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夫人两步赶了过来:“夫人可别哭,伤身子。王爷回来是好事——这一路风尘仆仆的,王爷快洗把脸换个衣服,再回来有多少话尽够说。”李固朝她笑笑,杨夫人见着他也欢喜,可这事上头却不含糊。瑞云扶着阿福,阿福只觉得时间过的那样慢,她还转头问了瑞云一声:“王爷是真回来了?不是咱们听错了,看错了吧?”瑞云扑哧笑出声:“夫人,就是看错也只有一个人看错的,咱们两个看错不了。再说,难道杨夫人紫玫姐姐也看错,满院子的人也都看错?王爷是回来了,好好的一点儿不缺,夫人可不用担心的睡不着觉了。”阿福又想哭一场又想尽情的笑,清清嗓子镇定下来,瞥了瑞云一眼:“我几时睡不着觉了?”瑞云怕再打趣下去,夫人的脸皮薄经不住,肚里嘀咕:睡不着的话,那晚上长吁短叹的是谁?在炕上翻来覆去烙烧饼一样的又是谁啊?李固不止洗了脸,从头到脚都用皂豆搓了,身上也从里到外换了一套,来不及擦干头发就匆匆出来。阿福怔怔的看着他,舍不得眨眼。李固穿着夹袍,散着裤脚,赤着脚趿着双棉底墨灰色布鞋,头发湿漉漉的披着,上头细密的水珠亮晶晶的沾着一层,显得整个人清俊明朗。阿福的手握住他的手,一旁伺候的人知机的退了下去。两个人肩并肩挨着,坐在榻边,半晌都没说话。阿福只觉得心里轻飘飘的胀满了欣喜快活,李固也是一样。外面的风轻轻吹,太阳照在窗子上,暖融融,亮堂堂的。过了好一会儿,阿福才说:“你瘦了。”“嗯,你倒胖了。”李固语调轻松:“手摸起来更软了,肉肉的。”阿福很想掐他一把拧他一下,可是终究不舍得。“怎么这么突然……前天信里也没有说要回来。”阿福下半句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来:“还走吗?”李固点点头:“明天走。”他说的声音也低,可是又不能不说。阿福心里缓缓静下来,头靠在他肩膀上:“我让人煮了面,做了小菜,你……”李固的唇轻轻靠上来。阿福觉得脸一下子就热起来,李固刚喝过茶,舌尖唇上带着青涩泛着甘香的水气。“我想你……”阿福脸通红,喘息急促,脸贴着他的脸,也分不清谁的体温更高。“我也……想你。”“孩子好不好?有没有折腾你?”“挺乖的……”阿福拉着他的手轻轻按在自己的肚子上。李固的脸贴了上来,轻声说:“孩子,爹爹回来了。”阿福抿着嘴笑:“夫人说……多半是男孩儿。”“女孩儿也好,女孩儿乖。”李固轻声说:“我都喜欢。”阿福看着他漆黑的发顶,低声问:“你……很忙吧?怎么有空回来的?”“嗯,还好。”瘦成这样,能算还好?阿福没说什么,只是觉得心里微微发酸发疼。“面好了,趁热吃,要不就泡糊了。”面汤烫,李固吃的不快,阿福托着腮坐在一旁看他吃。一肚子里都是话,可是却说不出来。不安就象怀里揣着的炭火,无论怎么忍,都压不灭,挥不走,不管过多久,那煎熬都在。要是他能不走,就好了……阿福摇摇头,看他吃完一碗:“再添一碗吧?”“不了。”李固抹过嘴,喝了半盏茶。“城里……怎么样?”“还好,现在粮也有,药也有……”李固避重就轻,阿福也没有追问。李固的性子,真是一直都没有变啊。但凡他觉得她会担心的事,就都隐瞒不说。她知道他是为她好。可是她从别处得到消息,只会更担惊受怕。屋里很安静,碗盏摆在那里还没收走,食物的香气静静弥漫,窗上明朗的阳光,花枝的疏影映在窗纸上,风一吹,枝叶在颤,影子也在摇动。阿福静静的靠在他身边,李固抱着她,两个人就这样靠一起。相聚的时光这样珍贵。阿福一分一秒都不想和他分开。“对了,韦素他没事。”“真的?”“嗯,他现在就在京里我们府中,腿上受了伤,还没好利索,不过郎中说,好好养着,以后走路什么的都没防碍。”阿福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韦家其他人呢?”李固声音艰涩:“舅舅和舅母都不在了,启哥他去了军中。”阿福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胸口。“我没事……舅舅在城破时死了,舅母随后就上了吊……韦素对我说,他伤一养好,也去从军。这笔血债,自然要记在蛮人的头上。”“不过……你兄长,还没有消息。房子虽然没烧掉,却也被抢过了,我想他多半是逃到别处去了。”阿福没出声。朱平贵只怕……是凶多吉少。还是暂时瞒着朱氏和阿喜的好,没消息,总比坏消息要好一些。没有消息,总还存有一些希望。阿福想问他疫症的事,可是话到嘴边,徘徊了几次还是咽了回去。李固虽然尽力在笑,但眉宇间还是有一股隐隐的忧急之色。她这么无力,一点忙也帮不上,总不能再拖后腿。起码,不能让他再替她操心。他不是关在笼子里的鸟,不是在她身边陪伴,在家里躲着的小男人。他有他做的事情。时间过的那样快,阿福眼睁睁看太阳一点点朝西边落下去,天边被染的一片红,最后那红色也隐没了,天上有了星星。阿福紧紧搂着李固不撒手,象是溺水的人抱着浮木。他们絮絮的说话,其实许多话在信里都写过,可是现在却不厌其烦,一遍一遍的说。她不放心他,他也不放心她。别人都没来打扰,大概知道他们相聚如此短暂,李馨没来,李信没来,朱氏阿喜她们也都没来。李固就将杨夫人和常医官叫了来问话,又嘱咐他们一些话。李固和常医官说话时,杨夫人也低声对阿福说:“夫人……你现在身子重,不可与王爷太亲近了。”阿福勾着头,低声说:“我知道……”杨夫人这话说的实在……她挺着大肚子呢,哪会和李固……那边常医官不知说了什么,李固声音提高了些:“当真?”阿福与杨夫人都转头看过去。常医官说:“虽没有十成把握,但七八分总有。”烦扰(一)阿福虽然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九成九是件好事,不然李固一直隐忧重重的脸上不会露出那样欣喜的神情。阿福心里暗暗替他高兴,杨夫人又拉着她唠唠叨叨的嘱咐,又说给李固收拾了什么行李什么东西,阿福全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笑眯眯的只管答应。杨夫人也看出她心不在焉,肚子里叹口气,可是也替她欢喜。这些天阿福虽然照常吃喝照常说笑,可是杨夫人看得出来她心事重重。现在李固一回来,她立刻跟脱笼的小鸟似的欢腾。杨夫人抬起手来,轻轻摸了下她的鬓发。她手抬起来就晓得自己是逾礼了,阿福是夫人,是主子。可是阿福被她这么慈爱的摸了两下头发,笑了笑,眼圈竟然有点红红的:“夫人……多亏有你一直陪着我,照看我,要不然我可真不知道这日子怎么过。”朱氏养她这么些年,杨夫人和她的交情不过一年多,可是阿福却觉得杨夫人更可亲可敬。吃穿用住行,哪一样都是杨夫人打点的妥妥当当,她什么心也不必操。想一想,哪个出了嫁的人能过这样的舒服日子?不用在公婆跟前服侍立规矩,不用妯娌间勾心斗角,不用操持家务打点内外,还有,李固的……阿福觉得,似乎前些年生活亏欠她的,一次性全都补给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