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回到浴室,准备把毛巾挂起来‐‐这是他母亲一向要求的,湿毛巾和脏床单,不管是哪个孩子,一概都得‐‐伊赛在那儿,穿着他母亲的衣服,黑色的裤子用腰带束住。她照着镜子,戳了戳镜像中的一道伤疤,头也不回地:&ldo;如果你想说什么关于这伤疤的深邃哲理,我就打爆你的头。&rdo;
他耸了耸肩,伸出左臂,把那些杀戮刻痕展示给她看:&ldo;我向你担保,你的疤并没有这么丑。&rdo;
&ldo;至少这些是你自愿的。&rdo;
是啊,她抓到了重点。
&ldo;你被枭狄的潮涌之刃伤成这样,是发生了什么?&rdo;他问。
他以前听过一些枭狄士兵彼此谈论关于伤疤的故事‐‐不是杀戮刻痕,而是其他的伤疤,比如小时候不当心留在膝盖上的白色小疤,入侵海萨时被人用餐刀猛击,喝多了脑袋撞在门框上……他们聊起这些故事时都会忍俊不禁,乐不可支。但现在,伊赛的故事不可能是这种风格,他可以肯定。
&ldo;涤故更新,并不总是像他们灌输给你的那样,和平美好。&rdo;伊赛说,&ldo;那是上一次巡游时候的事。当时我的飞艇需要降落在欧尔叶进行维修,抵达那里的时候,我们的一个工作人员病得非常厉害,于是我们就去了医院。在那里,我们遭到了枭狄士兵的袭击,当时他们正在抢劫药房里的药。其中一个便砍向我的脸,把我丢在那儿自生自灭。&rdo;
&ldo;我很遗憾。&rdo;阿珂斯机械地说道。出于某些原因,他很想告诉她,欧尔叶的医疗援助都流向了哪里‐‐利扎克的支持者垄断了它‐‐而知道这件事的人少之又少。但这会儿可不是向她解释枭狄实情的好时机,她会以为他在为那些偷取药品、在她脸上留疤的士兵开脱。
&ldo;我不遗憾。&rdo;伊赛抓起水池旁边的肥皂,像是要把它捏成两半似的,然后开始洗手。&ldo;如果你也曾留下这种伤疤,你就很难忘记敌人究竟是谁。&rdo;她清了清嗓子说,&ldo;我借了几件你妈妈的衣服来穿,希望你别介意。&rdo;
&ldo;我也穿着已逝之人的衣服,&rdo;他说,&ldo;有什么好介意的?&rdo;
她微微一笑,阿珂斯觉得这已经是极大的进步了。
三个人谁也不想再多耽搁时间,阿珂斯尤甚。他知道自己在这里停留的时间越长,离开的时候就越困难。最好是,他想,把伤口扯开,赶紧治疗完事,这样才好重新包扎。
他们打包了一些必备物品:食物、衣服,还有冰花,然后登上了另一艘备用的浮艇。燃料只够飞越极羽草原,但这对他们来说已经足够了。在奇西的触碰之下,浮艇从地面起飞,阿珂斯在自动导航屏幕上设置了目的地,看似是某个名不见经传的点。他们要先到约尔克家去,沃阿城外相对安全的地方,阿珂斯只知道这一个。
他们身处半空中时,他俯瞰着地面上的极羽草,它们俯仰、摇摆、转动,勾勒出风的形状。
&ldo;枭狄人是如何看待极羽草的?&rdo;伊赛突然说,&ldo;我的意思是,在我们看来,这是荼威先民为了把枭狄挡在外面而种植的,但显然枭狄人会有不同的看法,对吧?&rdo;
&ldo;枭狄人说这是他们种的,&rdo;阿珂斯说,&ldo;为了挡住荼威人。但极羽草的原产地是奥格拉。&rdo;
&ldo;即使在这么高的地方我也能听见,&rdo;奇西说,&ldo;那些极羽草草丛里的声音。&rdo;
&ldo;谁的声音?&rdo;伊赛对奇西说话的时候,声音里的尖厉少了很多。
&ldo;我爸爸的。&rdo;奇西说。
&ldo;我能听见我妈妈的声音,&rdo;伊赛说,&ldo;是不是我们只能听见逝者的声音?&rdo;
&ldo;她过世后多久你开始听见的?&rdo;
&ldo;几季之后吧。就是我被砍了一刀的那一季。&rdo;伊赛已经开始更多地使用非正式的措辞了,她的姿势也变了,脊背没那么挺了。
她们继续交谈着,阿珂斯默然不语,他的思绪已经飘到了希亚那里。
如果她死了,他此刻一定能感觉得到她,就像利器刺穿胸膛一般。失去一个像她那样的朋友却无知无觉,那是不可能的,不是吗?尽管他的身体中没有生命潮涌流动,她的生命也会让他有所感知的。她护他周全已久,是她让他有了生的希望。如果他此刻咬紧牙关坚持下去,他想,就算相隔甚远,他也能为她做同样的事。
傍晚,太阳正要被夜色吞没的时候,他们的燃料告急了,浮艇开始摇晃震颤。这时下面的极羽草草丛变得稀疏,间或夹杂着低矮的、棕灰色的草,在风中像头发似的摆动着。
奇西将浮艇降落在一丛野花旁边。这里更靠近赤道,虽然仍然结着霜,空气里却已经有了一波波来自海洋的温热,充溢着沃阿城所在的山谷。其他种类的植物可以在这里生长,并非只有冰花独活。
他们出了浮艇,开始步行。在地平线那里,生命潮涌犹如一团团紫色的浓雾缭绕着,其间隐着几座建筑物的模糊轮廓和枭狄飞艇反射的亮光。约尔克告诉过他怎样走到他家,但阿珂斯上一次来这儿,是他杀死卡麦伏&iddot;拉迪克斯之后,瓦什和其他人给了他一顿胖揍,所以他对这里的记忆并不深。地势平坦,一览无余,要找到一座小镇并不太难‐‐幸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