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里,有他的一封信。”“他说,这座塔是他留给我的出师礼物,如果有缘,他还会再来塔里见我一面。”“可是我等了太多年,他依旧没回来,仿佛那只是句谎言——我也正好知道,他从来都很擅长骗人,只是把我当成他的学生的时候,从未骗过我。”凯瑟琳的语气很是奇妙。她既不伤心于老师对她的抛弃,也不感动于老师留给她的豪礼。她的表现过分平静了。“如果有了这座塔的认可,哪怕是普通人也能在瞬间内成为顶级的巫师,但是,”凯瑟琳叹息一声,“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唐诘浑身一僵。她怎么会把这件事说出来?在他的设想里,凯瑟琳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自己面前揭露真相的。毕竟她需要自己的心脏入药,又怎么能告诉他,她时日无多?唐诘攥了攥拳头,藏在斗篷下的右手,伸进内衬口袋里,握住钢笔,时刻准备发起攻击。“自古以来,巫师都是师徒制。”她温柔友善,恍若春风,“魔法塔就是为了方便长期封闭式教学而设计的建筑。”“老师既然把他建造的塔交给我,想必是希望我收下一名合格的弟子,传承他教授给我的知识。”凯瑟琳忽而话题一转。“可是,你的行为却完全不值得我对你的期望。”她仿佛饱含失望地说:“我劳心劳力地拖延自己的死期,只求将一身本领托付于你,可你却恩将仇报,不去对付那些伤害我们的人类,反而将武器对准你的老师!”一番唱念做打,凯瑟琳又叹气。“也许真是我不该收下你……”她一语作罢,便要控制使魔飞走。可是。时间、时间。他轻轻放开钢笔,握住阿纳托利的鳞片。“凯瑟琳女士。”唐诘在她的身后叫住了她。乌鸦停下飞行,摇摇晃晃地坠落在地面上,回过头看他:“何事?”“我很想相信您。”不,这力度不够。出于拖延时间的打算,唐诘深呼吸一口气,说出违心之语:“我很抱歉,数日前,对你的不敬。”两人地位似乎瞬间掉了个转。“然后?”她拖慢调子,“你不会以为道完歉我就会接受吧?”“我承认,我对您有诸多误解。”谎言。“我原以为您是为了力量不择手段的人,现在看来,您只是将您所有的情感给予了您的老师,于是其他人就没法入眼。”谎言。“我恳求您再垂青一次,看在您老师的份上。”谎言。“我愿意成为您的学生,您最合格的传承者。”谎言。这一串誓言没有任何效力,直到凯瑟琳静默地审视片刻,忽而笑了。“好啊。”唐诘听见她声调懒洋洋的,充满了某种不甚明显的恶意和戏谑,“来见我吧,孩子。”她的声音自使魔中传出。凯瑟琳一边落泪,一边笑呛了声。他垂下眼,站在传送台上,白光闪过,熟悉的失重感袭来。唐诘回到了顶层的阁楼。苍白的卷发自黑袍里垂落,兜帽完全遮住了她的脸,只见一只满是皱纹的枯手平展开掌心,做出类似迎接的姿势。“欢迎回来。”她靠得极近,握住他的左手,呼吸似乎紧贴耳背,嗓音仍如黄莺般清越,温情极了。非我即彼刚下传送台,唐诘脚步立即一顿。浓郁的香味在房间里无声无息地漫延,天窗紧闭,帷幕半掩,昏暗的烛火摇曳不定,倒影犹如数只群鸦飞过城垣、无声在溪流上轻掠而过。倘若唐诘不是在阿纳托利反复锤炼下,早对这气味产生了抗性,恐怕立刻就会睡到过去。哪怕如此,他亦是骤然间头重脚轻,险些跌进凯瑟琳怀里,哪怕用尽自制力掐住手心,才勉强睁开眼睛。萦绕的白雾里,朦胧浮现出浑身笼罩在斗篷里的佝偻身影。“凯瑟琳……”唐诘清澈的少年音由于不合时宜的困倦,而不自觉地变得低沉含混。她松开手,任由他扶着墙慢慢坐在了地毯上。转过身,双掌轻拍,角落里响起一个女孩的啼哭声。唐诘在惊惧下勉强找回两分清明。自己竟然没发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呼吸!他咬住嘴唇,刺痛唤醒了不甚清醒的神智,错身向阴影里望去。坩埚旁,七、八岁的红裙小女孩跪在地上,手脚束缚在粗粝的绳索里,动弹不得,迎上他的目光,竟是出乎意料的明亮清澈。她还保持着完整的神智,却避开他的目光,安静得不发一言,先前的哭声仿佛幻觉,只有眼角残留些许湿润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