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妈的,潜舰上什么东西都是莫名其妙。
走出舰长室,触鼻尽是青菜酸臭的味道。来到官厅,只觉得众人盖耳的长发极其刺眼,既皱且臭的连身工作服令人作恶。坐下以后,他把装面包的餐盘往旁一推,冷冷地说:「拿走。」
士兵何忆恩看看舰长。萧念宗微一点头。何忆恩才敢把面包盘拿离餐桌。
看到这个小动作,魏政强心里更加不悦。到底谁是这艘船上的指挥官?谁讲话算话?他借题发挥道:「船上不能煮饭,难道也不能煮点面?」
「报告舰队长,可以煮面。」辅导长麦永强嗫嚅道:「但是面条在上次四十二天的航行吃完了。这次上航行菜都是舰队部代买的,他们没有帮我们买面条。」
魏政强觉得这解释很刺耳,言下之意是舰队部的错?他寒着脸想了想,又问:「船上不能自己买电饭锅?全舰不过才三十五个人,买两个二十人份的电饭锅不就解决了?」
萧念宗做了个手势,制止准备抢着发言的众人,再解释道:「潜舰的电力比它的空间还要珍贵,船上的每一项用电装备、每一根电线、每一个插座,都经过仔细的计算,不会过大浪费,也不会过小产生问题。假如我们额外买两个电饭锅,电饭锅的耗电量很大,插座或电线可能负荷不了。而且,二十人份电饭锅的体积不小,厨房找不到适当的空间安装。」
「还有ei、ec。」作战长夏建仁补充道:「潜舰很小,装了很多电子装备,结构有点像飞机。当初造船厂特别叮咛,回国以后不能随便添加装备,否则新装备和旧装备彼此之间可能会产生电磁干扰。」
「当初你们在造船厂监造,没发现厨房不能煮饭?」
「当然有。」萧念宗回道:「潜舰的造舰蓝图有九万多张。假如要改厨房,牵连到的蓝图大概有四千多张。重画这些蓝图,造船厂报了个估价||四十五万美金。总部考虑都没考虑,果断地要我们学洋人吃面包。」
「改厨房几个装备要四千多张蓝图!?」
「好比说换装电饭锅,可能要改某一根通往厨房电线的呎寸,那根电线一路拉出去的所有蓝图全要改。」
魏政强现在明白了,潜舰军官果然是优秀,而他们最优秀的地方是||无论有什么错,错总不在他们;他们永远可以找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他闷闷不乐地拿起筷子,食不知味地吃了炸鸡腿,再吃几口洋葱炒牛肉,汤还没喝,感觉就饱了。
真他妈的,给这些自大狂气饱的。
十一月十六日 台湾
台北县 三重市
放下话筒,刘史音不得不起疑。他认为当今这个社会,是中国人有史以来最势利的社会。古时候许多故事说到某人为了一个使命、一个理想而奋斗一生,甚至为了一句承诺可以牺牲生命。当时的人民把这些人看成英雄豪杰,在现代人的眼里,他们只是受人利用的白痴。
现代人讲究的是利害,朋友与朋友之间也只有利害。任何朋友向你示好,你直觉会想到他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反过来看,假如你向某人示好,你也可以扪心自问:你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做任何事、读任何书,人们首先问的是「有没帮助」?如果是学生,那得对考试有帮助;如果在就业,那得对赚钱、晋升有帮助。只要在「有帮助」的范畴之外,不管读什么书、做什么事,大部分人都认为是不务正业、虚掷生命。
也因此,当吴奇谋||刘史音十多年没见的中学同学||邀请他一家三口到国家剧院欣赏舞台剧,他不自禁地自问:吴奇谋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他只是文化大学历史系的副教授,无权无名,勉强靠薪水度日子。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无异是水中捞月。至于他父亲||海基会会长刘文峰||虽然有点名气,但是自命清高,不结党营私、不热中权斗,想要靠他父亲的关系得到什么,也绝无可能。刘史音不得不怀疑,是吴奇谋对他父亲的认知有错误,或是他对这个社会的认知有错误?或许在一片冷漠与势利之中,这个社会还是有些人例外。
台湾 台北 中正纪念堂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想到方平讲的这句话,常光裕心中就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不需要安全。根本是局长交待的工作,要什么安全?他大可像前次一样,堂而皇之走进鑫发公司,把文件当面交给方平,既简单又安全的方法。何苦要像现在,在游人如织的中正纪念堂,他一连绕了七、八圈,绕得他脚都酸了,还是没找到一个适当丢包的时刻。不是一下子左边有人在咳嗽,就是一下子右边有人冒出来,总之每当他走过约定丢包的地点,就是没得清闲。
这一次,他是吃了铁铊称了心,管他有人没人,走过垃圾桶的时候随手把捏成一团的纸袋往里扔,然后坐在最近的石凳,想故作轻松吹吹口哨,却发现嘴唇太硬吹不出声,只好跷起一只二郎腿,颤抖似地点着鞋尖。
几个慢跑的年轻人经过,每次都让他白紧张了一下。
远处有嘻笑声。他循声望过去,是四个年轻的女学生,穿着高中制服,一路在嘻笑打闹。
不可能是她们。
他转过脸,另一头有个外佣推了辆轮椅,椅子上坐着一个头歪在一边,看似中风的老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