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纱帐内,延言将手臂重新包扎起来。其中经过不过半个时辰,却觉得漫长无比,只因他内心的压力与感触。
“小满……小满……”庭芳双唇翕动,发出弱弱的声音。
延言凑过去,看着渐渐睁开眼的人。“庭芳姑娘,你醒了。”
庭芳睁开双眼,看着摇曳的红帐,目光一移,落在床旁静静守着的人身上。
“小满,是谁?你昏沉的时候,好几次喊这个名字。”延言问道。
“小满。”庭芳顿了顿,轻咬着唇。用只能抬起的左臂捂住了眼,细声低语,“……小满,是个十岁的小姑娘。她特别喜欢穿红色的裙子。有一天啊,生父跟她说,找到了一个可以一直穿红裙子的地方……”
闻言,延言心中凭空一跳。他看着床榻上独自诉说的人,声音几度哽咽。他赫然明白,他听来的将是一个痛苦的故事。
这个看似编纂又极度真实的人与事,都将是某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它一度被埋葬,直到今日才被挖出来。而作为初听者,应是信任及可以依靠的。
延言暗自攥紧了拳头,任何言语都不适合慰藉,他能做的只是倾听。只是看着,这个精明的甚至不乏英气的人,在背后露出的一点柔弱。
“虎毒,尚不食子。可那个生父,却连个畜生都不如。对自己的亲女儿也痛下杀手。”庭芳嘴角发出一声冷笑,“本来就不是人,做出这种事,不足为奇。”
延言一怔,眼前仿佛又看到那红袖下半厘深的刀伤。
惑人的红纱微荡,陈旧且凝重的往事在光影的变化中落下帷幕。一切都静了下来,只有胸臆的起伏及轻飘的纱幕。
这样的状态保持了很久,延言像个石像一动不动,身上的肌肉却因为聆听的内容而变得紧绷,不敢松弛。他凝视着床榻上沉默下去的人,也不言不语。
延言暗忖,麻药兴许让她浑噩,庭芳是睡着了吗?
睡吧,睡一下,或许可以让她悲凄且愤满的心得到平复,这样也好。
灯火在几番挣扎后扬起了最璀璨的火苗,用力的燃烧,“呲”的一声,最后的余光在蜡油中骤然熄灭,犹如快刀割下。
一缕青烟升起,屋子里顿时陷入了灰暗。
花窗外,夕阳的残晖以看的见的速度抽离降低,直至荡然无存。而就在消失的那一刻,华灯初上,近乎毫无间隙的完美衔接,眼前又亮了起来。
“延大人,还在吗?”
延言蓦地一惊,看着兀自挡着双眼的人,低沉地回应:“在。”
庭芳长出了一口气,嗓中轻微沙哑。“抱歉,让你听这么无聊的故事。”
“庭芳姑娘,那个‘小满’的生父是……”
“知道了能怎么样呢?过去已无法改变。”
话虽如此,可内心的深处,延言总觉得该做些什么,哪怕是微薄之力,也算是帮到了她。
“这个小满的故事,庭芳姑娘与苏侧妃说过吗?”
庭芳沉默片刻,轻叹一声又微微一笑,略带自顾不暇、尚不如我的意味,道:“她自己的事情都弄不明白。我提这个做什么。”
延言不语。倘若苏侧妃知道的话,兴许王爷可以帮忙。如今看出,她怕是真的不愿任何人帮忙。他看着那一身红衫璀璨如日,却感觉到了一丝清凉。
延言心中一沉,木讷的脸上露出笃定的表情。“庭芳姑娘安心养伤。天色不早,在下先走了。”
闻言,庭芳转头,双目从手臂下露出来向其看去,“多谢延大人,不送。”
延言对视一眼,便出了屋子。外面依旧微凉,红纱在华灯下依旧迷人。他并未直接从后门离去,而是向着热闹却温暖的光亮处走去。
炫彩华裳的姑娘从身旁经过,透着浓浓的胭脂香。在热闹非凡的大厅里,延言寻着红婆谄笑的招呼声穿过人群。
“红婆。”
红婆挥动着喷香的帕子,招呼完一个“财神爷”,兀自保持着笑意转身。见来人,便习惯性的拉住延言的臂膀,“哎哟,延大人啊。开窍了?来,红婆我保准给你安排一个合适的姑娘。”
“红婆。”延言将手臂抽离,“我是有事问你。”
红婆见状,立即便失了方才大部分的热情。“不是来玩的啊。问吧,什么事?”
延言四下环视,周围依旧喧闹,觥筹交错。他垂头问:“庭芳姑娘昨日是怎么回事?受了那么严重的伤,怎么也不请大夫来看呢?”
红婆一听,也是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庭芳那丫头,哪里都好,就是这样。真跟你较起劲儿来,谁也没办法。”红婆眉头一皱,“昨日连客也不接,挺开心的出门了,结果没多久就捂着伤回来了。”
“那个把我吓的,至今还冒出一股冷汗。不知哪个龟孙子伤我的摇钱树,等老娘知道了,非咒死他。”红婆轻轻拍着胸脯,惊恐未消。
“回来了,把门一锁,人都不让进,也不让大夫瞧。我都不清楚她到底怎么受的伤,伤得轻与重,就听见她自己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