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刚才只是死寂的话,现在包厢里的气氛,就应该是核爆后的广袤和虚无了。秦川那张斯文俊朗的脸青一块,红一块,紫一块,堪称开了个大染坊。足足半晌沉默后,他终于憋出几个字来:“……是,绝对是。”广大淳朴的基层干警终于出了口气,纷纷用人民民主专政的严厉目光瞪视嫖娼嫌疑人严峫。秦川:“马翔老高!别愣着了!把这帮贩……嫖娼拉皮条的全部押去市局!”人群纷纷让开一条道,现场安静无声,只有无数道深刻又复杂的目光在虚空中交织。严峫就在那众多视线凝聚的焦点中,被几名市局刑警前后簇拥着,离开了这坟墓般安静的现场。这个时候派出所民警们想的是:不愧是市局,刚才那么狂的嫌疑人现在大气都不敢出,他奶奶的太爽了!综哥红毛他们想的是:这小子是个干大事的人,单枪匹马干倒了那么多条子,这回得判个二十年了吧?至于市局支队的刑警们,已经没想法了,恍惚中只听马翔喃喃道出了大家的心声:“我猜待会回去后,我们会被严哥用手铐活活勒死,分尸,砌进市局办公室的水泥墙……”·一小时后,夜店门口人行道边,秦川拉开依维柯的门,低头钻了进去。后座被整排放平了,严峫面朝下趴着,光着结实的上半身。苟利拿着一瓶跌打损伤膏在给他揉腰,秦川走去探头一看,倒抽了口凉气:“大苟,老严的肾没给打坏吧?”苟利说:“没事,他皮糙肉厚,再说理论上人靠一个肾也能活。”“……那他以后还能人道吗?”“那就难说了。”苟利微笑道:“不过据说咱们严副支队在相亲失败一百零八次以后已经重振旗鼓,调整战略了——以后洗洗干净菊花,也一样能开启人生的新篇章,说不定还能勇攀事业的新高峰呢,是吧老严?”“……给老子闭嘴,”严峫有气无力道,“说了那是我的线人,线人!”秦川啧啧有声地点了根烟:“你不厚道啊老严,自己有线人,还死乞白赖用我的——胖子办事本来就不靠谱,这下等那几个毒贩反应过来,我又得把他送强戒所去避风头了。”严峫勉强一挥手,示意他不要废话:“里面怎么样了,搜出来蓝货没?”“还蓝货呢,白货都没找着。马翔带人搜了十八回,也就犄角旮旯里搜出来几包叶子,不够耗子塞牙缝的。”严峫浓密的眉头一皱。秦川说:“这能怪我吗,朋友?谁料到那几个傻缺二愣子今儿个出动扫黄,还声势浩大的穿着制服,扛着录像进门?那些喽啰从一里地以外就闻着味儿跑了,该带走的都带走了,能剩下几包叶子纯属马翔他家祖上修路造桥积了大德,要不然咱们回去都得被魏局拿手铐活活勒死,分尸,砌进……”“我差点就让那个叫综哥的把‘鲜货’拿出来了。”严峫眼珠沉沉的,低声道:“这事不对,不能那么巧。”严峫眉骨比较高,显得眉头紧紧压在眼眶前端,尾梢又斜飞入鬓,这是个清晰深刻又有些桀骜的面相。他沉思着眯起眼睛,未几突然说:“去查接警台记录。”秦川说:“早查过了,还用你吩咐?”“不,不光是今晚的,以前对于这家夜店疑似容留卖淫的举报记录全部都调出来,让颐和路派出所、辖区治安大队跟接警台一起三方对质,如果对得上就算了,对不上的话就有猫腻。”严峫顿了顿,冷冷道:“我不信这世上的事能巧成那样,市局今晚临时行动,整好派出所就接到报警来扫黄,前后五分钟都不差?查,给我严查到底!”秦川点点头,打开车窗,把头伸到外面对刑警吩咐了几句。“现在怎么办,老严?”严峫吸着凉气,慢慢从后座上坐起身,咬牙按着后腰。他其实真算强悍的了,在暴力拒捕过程中被货真价实的警棍那么狠命一抽,换体质差点的,估计当场就得横着送上救护车了。“没办法,回去审阿综跟他两个马仔,着重突破点是那个红毛,看能不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来。另外这家夜店所有监控录像全部拷贝,送去省厅物证中心做锐化,立刻安排视侦后续跟进调查。”他每说一句,秦川就点一下头。末了严峫沉默片刻,盯着车窗外黑沉沉的夜色,脸色复杂晦暗,不知道在想什么,然后抬手摸了摸耳朵。“老严?”秦川低声提醒。“……哦,”严峫回过神来,说:“我在想,幸亏我们手里还有胡伟胜。”秦川直觉他刚才那灵魂出窍般的状态不是因为这个,但他没追问,只疑道:“胡伟胜恨你恨得出血,只差没扑上来撕你肉吃了,还能审出东西来?”严峫冷冰冰道:“只要是犯罪分子,哪怕扒皮抽筋,我都能从他骨髓里榨出东西来!”车厢里安静良久,只有苟利默默收拾医药箱的轻微动静,以及车窗外夜色中刑警们来回忙碌模糊的声响。“哎,”严峫突然想起了什么,“怎么魏局到现在都没跟咱们联系?”秦川也一怔愣,紧接着兜里手机就响了。“喂,我秦川……方队?”秦川和严峫对视一眼。方正弘是建宁市局禁毒支队长,也是秦川的顶头上司。但他已经快退休了,年初的时候在行动中受了伤,导致旧病发作险些送命,现在已经几乎处于半隐退的状态。这都快两点了,是什么让这个老头突然从市局办公室里打电话过来?“嗯,我们还在现场做后续处理,很快就能收队……不是特别成功,情况比较复杂,等回市局后再……什么?您说什么?!”秦川因为熬夜沙哑的嗓子顿时走了调,严峫猛地抬头。手机那边传来方正弘衰老、疲惫又不苟言笑的声音,说:“胡伟胜死了。”仿佛一颗闷雷,车厢里的三个人同时剧震,陡然色变。严峫霍然起身抢过手机,直接开了扩音:“喂方队,我是严峫。胡伟胜死了?什么时候,怎么回事?!”电流沙沙作响,不知过了多久,才听方正弘异常干涩地,紧绷绷地吐出了三个字:“——魏副局。”建宁市化工厂保管处值班室。午夜两点。窗外黑暗无边无际,草丛中传来长长短短的虫鸣。值班员坐在监控前,头一点点地打着瞌睡。正困意朦胧时,突然头顶灯泡发出电流负荷的滋啦声,闪烁几下,灭了。“哎?”值班员倏而醒来,只见眼前一片黑暗,条件反射起身回头:“怎么回事?”就在这时,一片煞白从他眼底余光中划过,幽灵般隐进了黑暗里。“……”值班员才刚高中毕业,平时是个胆子不大有点邋遢的毛头小子,这下当场就呆住了,竟然还下意识地想是什么东西在这里,紧接着头皮“嗡!”地一炸,全身上下冷汗刷地冒出来:“谁……”一只冰凉的手怔悄无声息贴在了他后脖子上。“啊啊啊鬼啊——”那只手干净利落一敲,值班员的惨叫登时销声匿迹,软绵绵倒在了地上。楚慈面无表情,甩甩手,整理了下白大褂衣襟,把那差点吓尿了的值班员扶到椅子上摆出个睡觉的姿势,然后从他裤袋里摸出了一大串门卡。化学材料储藏控制室,门卡嘀的一声,玻璃门在黑暗中无声无息滑开了。这个时候巡夜的不在,换岗的没来,可以说是最安全的时候,黑寂寂的仓库空无一人。楚慈轻车熟路穿过成排的化学试剂原料储存罐,拧亮手电,顺着每个储存罐下的标签逐一仔细往下搜寻。“……ar6平衡型催化剂,甲醇……邻氯苯甲醛。”楚慈停住脚步,站在一只大半人高的储存罐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