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月,田中的稻谷快要成熟,金波如海,看得卢庄的佃农合不拢嘴。按着规矩,主家的田里丰收,那么他们这些佃户所得的也能增加,不少人开始盘算,今年年底时能否给媳妇孩子置上一件新衣裳,让老人吃上几顿好肉。就连庄中的鸡犬,也似乎感染到庄户人家的欢快,闹得分外有劲一些。
“果然田园如画,正如许公所言啊。”
在通往卢庄的路上,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微笑着对同伴说道。
他的同伴正是江州知州许汜,在江州是第一大的官职,可在那个男子面前许汜却显得分外小心。他拱了拱手:“圣天子在上,贤君子在侧,百姓安居乐业,才有这田园如画之景。”
“许公在我面前就别说那套话了,我还不知道么,若不是许公以清静无为之策不劳烦民力,又以重赏垦荒之策奖励耕作,哪有这副情形。至于朝中的那些贤君子们,要不就在跟着我的兄弟们后面密谋策划,要么就是坐在官署中装模作样,有几个做实事的?”那年轻人撇了一下嘴。
“仪王还是这副直言不讳的脾气……”许汜苦笑道。
“这里就你我二人,我要装模作样给谁看?在朝中的时候,我越是装模作样,越是引得兄弟们猜忌,倒不如直言不讳,让他们都觉得我这人不过如此。”被称为仪王的年轻人淡淡地道:“反正他们眼中只有那个位置,只要我威胁不到那个位置,他们无论谁登基,总得给我口饭吃,对不对?”
这个问题却是许汜无法回答也不敢回答的。
“只是苦了我大唐百姓……苦了天下百姓……”仪王最后才低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声。
仪王李润民,在当今大唐皇帝诸子中不高不低,势力既没有大到可以象瑞王、安王和香姬子那样能够窥视储位的地步,也没有小到默默无闻在地方上没有一个心腹的地步。他一向直言不讳,无论是对着父皇还是诸位兄弟时都如此,因此给人一个直爽干脆不喜好阴谋诡计的印象。事实上他也不喜欢阴谋诡计,在他看来,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是胡扯。而绝对的实力就是老百姓的民力,民力昌盛则国家富强,民力微弱则国家衰亡。
“你说的那位卢九郎,当真只有十七八岁么?”李润民过了会儿又道。
“正是十八岁,仪王过会儿便可见着他了。”许汜心中一动,看了看四周,他们此行有三十余人,但只有他们二人走在最前,而其余人都跟在老远的后面。许汜心念电转之间,终于压低了声音:“我观其人有大志,而且他是功德体,非有大运道者不可驾驭,殿下既然心忧大唐百姓,不妨便以大唐之策问之。”
许汜说得委婉,但仪王如何不明白他所指,许汜要他问的不是大唐之策,而是如何得到大唐帝位之策,否则的话,他一介宗室闲散王爷,要问整个大唐做甚?
“这……”李润民目光闪了闪,只回了一个字,便没有再说话。
穿过一片翠竹林之后,便是卢庄了,与他们经过的其余庄子不同,这庄子里看不到肮脏的小孩子满地打滚哭闹,他们便是玩耍,也是干干净净的,还有几个拿着树枝在地上比谁写的字多。仪王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了好一会儿,还问了两个年纪稍长的孩子学得是什么,那两个孩子应答之间甚为有礼。
“这庄子很干净,各户人家屋子都排得甚为整齐,连小孩儿都知礼守序,庄主果然是个有才德的人。”观察完毕之后,李润民对许汜道。
他话音还未落,忽然听得有人唱道:“世人皆爱金珠玉,唯我独怜南山菊。愿学五柳常耕作,勿令草盛ju花稀。”
“这是怀才不遇之叹,来人必是那位卢九郎了。”仪王动容道。
那长歌之人恰好自竹林中出来,却是个老头儿,仪王知道不是卢瑟,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不过这老头能唱出这样的句子,应该也是个有学问的,他下了马,正要前去见礼,忽然又听得一人在庄中唱道:“富贵何足倚,名禄何足寄,千年朱紫客,何人得寿齐。”
“有出尘修行之意,莫非这人才是卢九郎?”仪王又讶然道,心中微微有些失望。
“不是,方才这老人乃是卢九庄上庄客,姓郭名堂,下官记得当初捕杀海蛇胡义后替他报功的就是他,庄中吟唱的是卢九的一位管事,姓辛名芝。二人下官都认识,倒不知他们也竟然是风雅之人。”许汜记忆力极佳,也颇有些感慨地道。
“连家中的管事庄客都如此,那位卢九郎莫非是传说中的神仙中人?”听得许汜解释,仪王面色再变:“这等人物,我们如此来访,不免有些轻慢了。”
“以下官之见,卢九郎倒不是那种自命不凡故作清高的人呢。”许汜笑道:“只要他在庄中,必定会见殿下,殿下只管放心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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