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自己仅剩的亲人了。
林修念想道。
他第一次见他是在很小的时候。他那时候在找妹妹,爬上楼梯的时候看着那人和一个女人被他爷爷赶出去,那女人哭得很可怜,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可怜兮兮地哀求着什么,好像是崔李在学校闯了祸,只能过来求助爷爷。
可他爷爷暴跳如雷,“滚!”
他看见那个少年顿时握紧的双拳,以及怨恨的眼神。
没什么好看的。林家这么多年,也有不少所谓的“亲戚”上门打秋风。门口的爷爷看到了他,脸上的暴怒收敛了点,朝他招了招手,就连语气都温和了下来,“修念,过来一下。我这周准备给你和你妹妹请个家教,你看怎么样?”
“……好。”
他走了过去,在接近书房门的时候只觉得身后那少年的眼神就像是毒蛇般死死地盯着他。而他爷爷已经进去了,连眼神都没有施舍给两母子。林修念扶着门框,回头淡淡地两母子一眼。
那女人抹着眼泪,对上他的视线都唯唯诺诺。而那个少年满眼愤恨,视线中满是恶念。
哪怕是进了书房林爷爷还在谩骂,林修念那时候已经五六岁了,从这些话语中知道了大概是怎么回事,也知道了那少年的身份。
他的小叔叔。
他的爷爷那个时候已经有些老态了,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好半天才拿起电话让人去处理这件事,“你直接去就行,不用管这么多,这种不成器的儿子简直就是来找我讨债的!我可不认!”
“你赶紧去弄。”
他爷爷一贯是这种性格,强势精明,对算计深恶痛绝,可对于这个小儿子似乎有着难以形容的情绪。等到爷爷去世的那天,他坐到爷爷的身边,老人递给了他两份文件,跟律师和他艰难地说道,“有些东西,留给那个人吧。”
两人都知道说的是谁。
那时的爷爷双目都浑浊了,躺在床上都散发着腐朽和死亡的味道,他说完这些话直直地盯着房顶上璀璨夺目的灯光,喃喃地道,“我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丈夫……”
他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
林修念好像听到了林奶奶的名字,他想到了家里曾经的流言。有人说那个女人之所以能生下崔李,完全是因为长得有点像奶奶的原因。
他从前不太信。他爷爷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坠入情网,以至于连这点骗局都上当。直到听着这个老人弥留之际口中翻来覆去的名字,他终于信了。
林修念就这么坐在床边,握着他爷爷的手,老人的声音越来越低,连手掌心的温度都在变凉。他依旧什么都没有说,后面那个常年受到爷爷恩惠的律师已经泪流满面,连抽泣声都压得很低很低。
老人忽然将浑浊的目光转向他,回光返照般,充满不安地问道:“修念啊,你说我隔了这么多年去找你奶奶,你奶奶会不会生气?”
那语气忐忑,就像初中里那些男孩子去告白前不断生涩害羞的模样。
“奶奶不会生气的,她很爱很爱爷爷。”他平静地说。
老人心满意足地闭上了眼睛,后面律师已然泣不成声。
他还没到二十岁,先后送走了父亲,送走了母亲,送走了爷爷,就连妹妹也跟着她父亲重新加入了另一个家庭。而现在,似乎就要送走自己了。
那把刀离他很近很近,剧痛传来的时候他眼前都有些模糊。眼前的崔李有着一张扭曲的脸,此刻死死地抱着他,朝背后的池塘倒下去。
他其实很怕池塘。那一年父亲去世,母亲身体也不好,他以为自己得了遗传病,早已心存死志,一步一步走向家里的池塘。最后还是妹妹救的他,快要溺死的人身体的本能就是活下去,他的手紧紧抓着另一双手,直到指甲抠破她手背上的皮肤,直到手背那块地方血肉模糊,直到最后大人发现了他们……
现在妹妹的手背上都还有疤痕。
去不掉了,那个时候抠得太深了,所以现在已经去不掉了。
那也很好。他病态地想着,这样的话妹妹就永远不会忘记他了。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害怕池塘了,幽深浅绿的水永远看不透底下有多深,而现在他又重新跌入了这样的池塘,在倒下去的时候他看到了池塘边茂盛生长着的芦苇,那么高……
身体的血液从某个地方不断流出,连挣扎的力气都小了。身后的崔李死死地抱着他,是真的想要拉他一起去死。眼前的一切都开始迷迷糊糊了,他真的不害怕死亡,这么多年一直认为自己有遗传病,每每都厌弃这样孱弱的自己,死了倒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