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时间静悄悄的。脸上的红晕还没褪去,时佑安急忙拉起苏坦勒的手,转移话题道:“你方才出去,不是喝酒吗?怎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谁知苏坦勒非但没有回答,反而一把将时佑安从床上拽起来,“嘘”地一声。“小声点,我刚才听到床下有动静。”时佑安脸更红了。也不知怎么想的,他着急于隐藏,竟是仰起脖子,伸手揽住了苏坦勒的脖子,声音软乎乎的:“你不要看了……床底、你看看我?”一股热流猛地窜到头顶,苏坦勒脑袋发晕,反手抱起时佑安。“好好,我不看了,”他眼底黑沉沉地盯着时佑安,手臂收紧,“逗你的,今晚我们不在这里,祖父同我要连夜偷袭王庭。”他停了停,观察着时佑安的脸色:“我过来就是想先告诉你,好让你先睡觉,后半夜我们就要启程了。”时佑安心头一紧:“这么着急?”“正是因为要打一个措手不及,才要着急,”苏坦勒以为时佑安担忧他的安危,笑着解释,“你放心,漠北之中,论一对一,还无人是我的对手。”他将时佑安又放回床榻,替他掖好被角:“我还要出去一趟,你先好好睡一觉,待会儿我再来喊你出发。”时佑安脑袋一片乱麻,意识飘忽地同苏坦勒挥手告别。直到苏坦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外面也恢复了平静之后,时佑安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翻身悄悄说了句:“陛下……他走啦。”戚长璟长手长脚从床底钻出来,脸色却不怎么好看。“跟朕回去,”戚长璟声音沉沉,“马上。”然而这次,时佑安却罕见地犹豫了一下。“陛下……”他抠着手,小声问,“陛下准备渔翁得利,如今王庭可是已经派好了人看着?”戚长璟何其聪明,只听得时佑安这样问,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必参与到这种事情来,”戚长璟冷声说,“朕已经安排妥当,无论是王庭还是达卡哈部,只要我大兆将士一出便可一网打尽。”“可是,”时佑安耷拉着眼睛,“陛下你是自己偷偷过来的吧?眼下苏坦勒即刻就要出发,大兆的队伍能及时行动吗?”他鼓起勇气,反手握住戚长璟的手:“不如……让我随苏坦勒回王庭,我还能拖延一二。”“不行。”戚长璟一口回绝。只是时佑安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是谁再说什么都不能掰回他的念头。他站起身,只道:“若是眼下我就随你走,苏坦勒势必起疑……陛下……你就让我先随他去嘛,我保证,一定保障自己的安全!”戚长璟知道不能扭转时佑安的想法,只好叹气:“那朕在暗处看着你。”“不要,”时佑安摇头,“陛下还是快点回去吧,这里太危险了。”虽然有戚长珩在军中坐镇,可若是皇帝只身一人陷入敌营,才是对军心最大的打击。戚长璟沉默片刻,手指无意识地摸着原先戴着扳指的位置。良久,他缓缓抬眼:“好,朕的玉奴也会做大事了。”也不知是因为时佑安自告奋勇拖延时间而感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事,戚长璟站起身,眉眼间藏着若有若无的复杂情绪。“朕在王庭等着你。”说罢,他伸手擦了擦时佑安的额头,帮他梳理好落下的碎发,随后便转身离去。而时佑安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之所以要如此执着随苏坦勒回王庭,一是为了把薛鸿和聂随走出来,二则是……则是尽力留下苏坦勒的性命。他不想苏坦勒死。时佑安一个人拽上被子,又缩回被窝去。……圣上、应当没看出他的想法吧?王庭。自从图库收到了来自大兆的战书后就愈发惴惴不安,一天下来更是几乎不敢合眼。漠北骑兵早已准备就绪,只等图库一声令下就前往嘉靖关进发。深夜,金帐。巴雅尔一身盔甲,掀开门帘大步走进来。“父王,骑兵已经准备就绪,弓弩手也准备好了,还有王庭的步兵,除去留在王庭的核心部分之外,其余也会随军攻城。”“好!”图库站起身,眉头死死地锁在一起,“巴雅尔,今夜我便派你去——”“轰!”门外忽然响起一声巨响。图库惊疑不定地抬头,紧接着,一个漠北士兵连滚带爬地跑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汗王!二王子!外面、外面着火了!“巴雅尔三步并作两步大步走过来,一把揪起这人的衣领:“好端端的怎么会着火?”那漠北士兵脸上一片苍白:“属下也不知……是忽然起来的火……”还不等巴雅尔呵斥,门帘一开,竟是又走进来一个灰头土脸的漠北将军。“汗王,二王子,”这人单膝跪地,一只手撩起蓄着的黑色胡子,满脸灰尘,“外面的火烧到草料上去了。”“什么?!”图库猛地走下来,嘶哑着喊:“怎么烧的这么快?!”“……有人敌袭。”将军惨声道。一旁的巴雅尔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嘴里骂着脏话,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大兆的军队不可能这时候过来!是谁趁机偷袭!”他的面容有些狰狞,余光看着图库惊慌未定的脸,只觉得荒谬至极。蠢东西。他分明取得了图库的信任,距离那个位置只有一步之遥。先是大兆皇帝,现在又是不知哪里冒出来的军队……为什么非要趁着这个时候!“愣着做什么!”巴雅尔一脚踹翻了跪着的士兵,“还不赶紧去灭火!”等两人慌慌张张地跑出去后,巴雅尔还喘着粗气,胸膛一起一伏,手上的弯刀闪着刺眼的寒光。图库老了,脑子不如年轻时那般聪明不说,就连胆子也变小了。他跌倒在毯子上,神情恍惚地盯着地面。巴雅尔忍着恶心,一手拎着刀,声音却又轻又柔:“……父王?父王?”图库慢慢转过头,直愣愣地看着他这个最喜欢的儿子。“……巴雅尔……巴雅尔,”仿佛忽然惊醒,图库一把拽住巴雅尔的手臂,好像在拽着一根救命稻草,“我的儿子,父王不能死、不能死……我是漠北的王,你知道的,若是我死了、漠北会大乱!”他面容狰狞,手上用尽全力拉着巴雅尔:“快、快!你擅长打仗,你去!快去为父王把所有人都打退!快啊!”图库催促着,眼前浮起一层血丝,手上一个用力把巴雅尔推开。然而以往乖顺无比的巴雅尔此时却一动也不动。“……巴雅尔……你怎么还不去!”图库拿出他身为父亲的权威,“难道你、你也不想听父王的话了吗!”巴雅尔舔了舔唇,歪着头,眯起眼睛打量着图库。“父王,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巴雅尔拖着弯刀,一步步走过来,刀尖在地毯上划出一道长长的裂痕,“都这个时候了,你觉得,我留你……还有用吗?”他走到图库面前,刀尖对准地面。图库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死死盯着巴雅尔:“你、你……你想弑父……”他慌张起身,连连后退,却被脚下的酒杯绊倒在地。巴雅尔面无表情地抬起刀,一手拽着图库的衣领,手起刀落,动作干脆利落。一颗头颅骨碌碌地滚下台阶,睁着眼睛死不瞑目。巴雅尔被喷了一脸的血,他毫不在意地随手一擦,用浸满鲜血的手拿起地上象征着汗王身份的骨刀。“早知如此,早就该把你砍了。”他喃喃低语着。行动一开始,苏坦勒却同他的阿布(祖父)达巴拉干端坐在帐中谈笑风声。时佑安战战兢兢地坐在苏坦勒身侧,垂着脑袋接受达巴拉干的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