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因为文昌侯。戚长璟自然知道时佑安为何会这般惊惧。许是看到了文昌侯一家的惨状,被吓住了罢。起初他只是下旨将文昌侯一家入诏狱,顺带着审问了一番之前的事情。只是这一审,便把之前的许多腌臜事都牵出来了。戚长璟想不敢想,玉奴是怎么在那种环境里长大的。他怎么受得了?尤其是他的那个恶心的、下作的庶兄。他怎么敢?!翻涌的怒意猛地冲上来,戚长璟死死捏住手上的纸。你们已经害了玉奴这么些年,怎么敢在临死的时候还害得他生病?!时佑安忽然抓住了戚长璟的衣襟。戚长璟赶紧低头看过去,见时佑安还没醒,这样子也喝不下去药,便把药又放到盘子上。“晚上一直热着,等殿下醒了再端上来。”他挥挥手,示意众人退下。此时还是深夜,外面天寒地冻,又忽然飘起了大雪。怕时佑安着凉,戚长璟小心翼翼搂着他躺下,将厚厚的被子严严实实地掖好。屋里烛火昏暗,时佑安似乎有些冷,整个人都紧紧贴着戚长璟这个唯一的热源。“我好害怕呀、”他在梦里忽然呢喃道,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地传入戚长璟耳中,“陛下、求陛下莫要杀我……”交心原本搂着时佑安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戚长璟的手还在机械地轻轻抚摸,一下一下地安抚着时佑安。原来竟是因为他?一向沉稳、喜怒不形于色的他有些急促地、带着点慌乱凑过去小声道:“玉奴……朕怎会动你?朕……”朕护着你还来不及,又怎么会动你?只是时佑安还昏迷着,躲在戚长璟的怀里轻轻发抖,眼角因为惊惧带着点泪痕,星星点点地往下滴。显然是一个字都没听到。一边说怕他,一边还这般依赖地躺在他怀里。戚长璟无奈地想着。这小东西倒是会拿捏人。只是这句话仿佛一根刺,不轻不重地是深深扎入他心里。他垂眸遮住眼底的情绪,躺在一侧一起睡了。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或许是不再做噩梦,又或许是温度有所下降,时佑安终于醒了。“醒了?醒了便赶紧喝药吧。”他一睁眼便看到床边坐着的戚长璟。昨夜时佑安睡的不好,现下也全然忘记了梦到了些什么,只记得后面似乎是睡在一个温热的地方,暖呼呼的舒服的很。戚长璟的几乎一夜未睡,此时看着却比脸色发白的时佑安气色还要好上许多。他端起熬好的药,莹润的勺子在里面晃动几下,发出碰撞的清脆声响。眼见戚长璟一副要亲自给他喂药的模样,时佑安心中一跳,忙道:“……陛下把药给我吧……”他在戚长璟愈发严肃的眼神中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几乎微不可闻。时佑安惴惴不安地揣摩着戚长璟的心思,下一刻一不留神就被戚长璟塞进嘴巴里一勺药。时佑安:!好、好苦!!中药浓重的苦涩和绵长的味道瞬间布满口腔,直冲大脑,时佑安再也控制不住表情,也顾不上殿前失仪,皱着小脸伸出舌头“呼呼”吐气。一串动作下来,时佑安的脸上难得地被折腾出几分润色,眼尾因为药的苦味生生被逼出几分粉意。看着可爱的紧。只是戚长璟依旧绷着脸,强硬地一勺一勺把药全塞到时佑安嘴里。时佑安叫苦不迭,却不敢吱声,只能像个仓鼠一样把自己团吧团吧塞在被子里,苦哈哈地接受戚长璟的“投喂”。直到戚长璟手上的瓷碗见了底,露出黑乎乎的药渣,他才算是停了手,随意将碗丢给旁边等候的小太监。时佑安喝完一整碗药,舌尖苦的发麻。好像吃一个蜜饯哦。他在心里悄悄想。小时候时佑安就喝药喝的多,祖父和母亲尚在的时候,喜欢哄着他喝一口汤药再咬一口蜜饯,这样半哄半骗地让他把药喝完。即便是之后在侯府受了冷落,每每时佑安喝药的时候,悄一就会早早准备好蜜饯,随时拿给时佑安吃。不过瞧着戚长璟明显没有要给蜜饯的意思,时佑安也只能忍着嘴里要呕出来的苦味。“昨日出宫,为何不带侍卫?”时佑安抖了一下手。戚长璟神色严肃,声音也不似平日那样柔和。“……出宫只是办一件小事……”时佑安低声道,“我没有、没有在外面待太久的……”他低着脑袋闷闷地想。我在外面也没有闯祸吧……?戚长璟不可否置:“你出宫不带侍卫,却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何地?”时佑安心道,悄一的功夫可高着呢。只要有悄一一个人,他就什么问题都不会有。这边戚长璟接着说:“你可知你因何生病?”“太医说你惊惧过度,伤了心智,这才半夜发了热。”戚长璟话音微顿,语气不辨喜怒:“什么事情能让你害怕的甚至生了病?”时佑安倏地惊醒。他猛然想到昨晚的那个梦。梦里他同文昌侯、许夫人和时佑成一起被锁在车上,几个人都又脏又乱,身上伤痕累累,血迹顺着袖子往下流。牢房里弥漫着腐肉的阴冷潮湿的味道,闻的让人作呕。他被三人指着破口大骂,尤其是时佑成,用黑漆漆的指甲刮着门缝,阴森森地盯着时佑安怪笑。梦里的时佑安被吓的缩在墙角,直到外面走进来一个人。那人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五官在头顶高高的窗子透过的光下看不清楚。远处有人端上来什么东西。梦里,时佑安只听得那人说了一句话:“上刑。”身穿龙袍,除了当今圣上,还能有谁?“我……”时佑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说梦里梦到陛下您要杀他?然而戚长璟已经无比笃定:“你在怕朕。”时佑安抖了一下,垂着脑袋几乎不敢面对戚长璟。戚长璟站起来,忽然举起手。头顶笼罩一片阴影,时佑安下意识紧紧闭上眼睛。不会、不会要打他了吧……然而戚长璟的手只是轻轻落在了时佑安的额头上,指尖带着凉意试了试他的温度。“烧也退了,朕就当是你烧糊涂了,昨夜说的是胡话。”戚长璟神色不虞,说出来的话也带着几分勉强,“罢了,朕不跟病人计较。”时佑安愣愣地睁开眼睛。什么话?他昨晚说梦话了吗?只听得戚长璟原先一副冷漠严肃的已然消失,接着说:“只是玉奴,朕也算是你的长辈,既然之前受恩于戚家,谁要对你不好,朕都不会对你不好。”他看着身下懵懵懂懂的时佑安,叹息道:“朕本不欲告诉你,只是你既已知道朕下旨将文昌侯府一家斩首,这件事朕也不得不告诉你了。”“本以为你对他们没甚么感情,如今却看着你倒是对他们还颇为牵挂。”“朕今日便告诉你,你那好父亲都做过什么好事,以至于朕对他起了杀心。”“将他们从诏狱移交大理寺,是因为有一人的死曾跟他们有关。”戚长璟顿了一下,紧接着说出一句让时佑安几近恍惚,霎时脸上血色尽褪的话:“你的母亲戚凝,当年的死与他们有关。”“与其说是有关,倒不如说,是文昌侯亲自端上一碗毒药,送你母亲归西。”漠北人文昌侯与戚凝的姻缘不过是一场世家联合。当时的文昌侯还是时佑安的祖父,戚家则是前朝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戚凝作为戚家嫡出长女,容貌家世皆为上乘,被当时的文昌侯一眼选中,作了自家儿子的儿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