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尚暗,帷幔又把车窗遮得严严实实,不透一丝光亮,她看不清周围的摆设,但能感觉到楚襄在身边,果不其然,才唤出声他的健臂就圈上了腰间。
&ldo;醒了?&rdo;
楚襄一边说着一边将帷幔扯开,顾及她刚刚睡醒,所以只露了条缝,好在外面的光线并不刺眼,她很快就适应了,转过头仔细地打量着周围,发现晨光未绽,鸟语杳然,分明还不到辰时,这么早是要做什么去?
道路两旁尽是绿茵碣石,显然他们已经不在城中,如此推算楚襄起码半个时辰之前就起身了,却没有半点儿倦怠之色,胡子刮得干干净净,衣装冠发亦是一丝不苟,靠在他肩头还可以闻到清爽的皂角香味,特别醒神。
对比之下,她这副睡眼惺忪的模样实在是失仪。
岳凌兮拢了拢衣襟,欲爬起来坐好,楚襄却缓缓倾下身躯压了过来,整个人就像一具温热的枷锁,将她困在方寸之间。
&ldo;往日都是你候着我起床,今日我也见到你的睡着的模样了。&rdo;
岳凌兮垂下长睫轻声道:&ldo;让陛下见笑了。&rdo;
&ldo;不笑。&rdo;楚襄在她颊边落下一吻,眸中溢出丝丝柔软,颤人心弦,&ldo;你睡着时就像只桃粉色的小鹿,我甚是喜欢,只盼能每日得见。&rdo;
&ldo;世上没有粉色鹿,陛下。&rdo;她皱着眉头更正。
&ldo;有。&rdo;楚襄定定地凝视着她,&ldo;有朝一日,你也会见到。&rdo;
岳凌兮疑惑地瞅着他,想了半天也没有弄明白他话里的意思,索性跳过了这个话题:&ldo;我们要去哪儿?&rdo;
&ldo;去江州。&rdo;
话音刚落,岳凌兮脸色就变了。
原来楚襄这几日频频宣楚钧进宫是为了交代他留宫摄政,可他贵为天子,亲自奔赴她远在千里之外的故乡又是为何?她沉默片刻,终是将那句沉沉压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ldo;陛下,那天的刺客……是冲我来的吧。&rdo;
楚襄没有说话,眸底浅流涌动,将那抹寂然的倒影缓缓包围。
半月以来,所有细节都在两人的脑海中不断回放,为何挑在她出宫的时候下手?为何第一箭是射到她脚下?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个答案,楚襄心中早已有数,而岳凌兮本来还有诸多的不确定,听到他说要去江州,也就变成了确定。
是她身上出了问题。
想来也是,夜顾两家的势力何等庞大,他人岂敢轻易进犯?若不是她平时深藏于宫中,又被楚襄护得那么紧,那些人也不会等到这个节骨眼才动手,以至于误伤了夜思甜,惹得两家动用了所有的手段来调查。
应当是查出什么了吧,只是楚襄没告诉她罢了。
岳凌兮心中冒出无数谜团,层层叠叠地堆积着,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想问,又不知该从何问起,犹如一团乱麻,剪不断理还乱。
一只大掌悄然抚上她的双肩,低沉的嗓音旋即传了过来:&ldo;莫想太多。&rdo;
她怎能不想?夜思甜至今还被她连累得卧病在床,她却压根不知道那些人为何要对她下杀手,如今还要重回故地,将那么多积尘落土的回忆重新揭开,她毫无准备,甚至有些惧于面对,因为那是她如何渴望都再也回不去的过往,她好不容易才从里面走出来。
按捺住杂乱不平的心跳,岳凌兮抬眸看向楚襄,声音中含着一丝细颤:&ldo;陛下,是我的身份招来了祸事吗?&rdo;
她并不愚钝,要他亲下江州才能解决的事,必定非常严重。
楚襄凝视她许久,默然转过身去,从暗红色的薄板夹层里取出了一封诏谕,颜色泛黄,纸张也已风干到发脆,显然是多年前的东西了。岳凌兮双手接过,慢慢展开卷轴并铺放在膝间,十几行大字霎时映入眼帘,她读着读着,身体忽然开始颤抖。
&ldo;不,这不可能!&rdo;
向来温婉的她竟在这一刻失控地撕碎了手中之物,纤细的指甲齐声而断,渗出鲜血,楚襄见状猛然擒住了她的手腕,眸中繁星瞬间碎裂,寸寸夺人心魄。
&ldo;兮兮,松手!&rdo;
&ldo;这不是真的,不是真的……&rdo;
她声音破碎,完全无法相信上面所书的一切,想再看仔细些,却发现诏谕已经被自己撕成了碎片,于是慌慌张张地想要将其重新拼凑起来,奈何双手被楚襄牢牢握住,一时急得泪眼盈盈。
&ldo;陛下,是我看错了对不对?十年前,官差是奉命而来,手持朝廷公文,一字一句说得极为清楚,岳群川协同律王谋反,罪大恶极,岳氏庶族一并获罪流放,是为连坐……&rdo;
岳凌兮仰着头,眼神迫切,只想从他口中得到肯定的答案,楚襄从未见过她这般惶然失措的样子,心头钝痛不已,声音亦越发艰涩:&ldo;兮兮,连坐之刑十年前就已经废除了,当初有人想将岳家灭口,刻意伪造了文书,你和你的家人是无罪的。&rdo;
无罪!
这两个字恍如一道霹雳降下,震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家人尽亡,她背着罪眷的身份踽踽独行,流浪异乡将近十年,如今这个万人之上的天子却告诉她她是无罪的,所有一切都成了最真实的噩梦。
命运实在是讽刺。
浑身经脉仍在惊颤,脑子里亦嗡嗡作响,可岳凌兮忽然就冷静下来了,僵硬地杵在楚襄臂弯之中,先前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始终没有落下,化作殷红的血珠,一点一滴从心房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