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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第1页）

&ot;未来主义者&ot;会这样回答：&ot;文学即&ot;创新&ot;，即对传统的&ot;超越&ot;。真正的文学是指向&ot;未来&ot;的文学，而只有敢于在文化上&ot;弑父&ot;的作家，才有可能成为优秀的作家。因此，一个好的作家必须怀疑并否定传统，必须改弦更张，另辟蹊径，发明一种全新的写作技巧和叙事策略，重建一套从未有过的价值体系，甚至像罗伯－格里耶那样把人当做物来写，都是应该鼓励的创新。&ot;

然而，这种庸俗的进化论思想和盲目的&ot;拜新教&ot;倾向，不仅理论上是错误的，而且在实践上，也造成了严重的后果。众所周知，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以来，我们的文学观念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们蔑视和抛弃包括现实主义在内的文学传统，却对西方的&ot;现代&ot;观念和&ot;新潮&ot;方法，低首下心，顶礼膜拜。&ot;现代主义&ot;的作品，被当做新的文学&ot;圣经&ot;；&ot;现代主义&ot;的&ot;大师&ot;，被想象成引领中国文学走出埃及的摩西。在这样的情势下，一个作家倘若要做一个&ot;传统主义者&ot;，要利用那些旧有的经验进行写作，就需要有清醒的头脑、稳定的立场以及承受误解甚至嘲笑的勇气。

事实上，反传统的&ot;未来主义者&ot;似乎没有弄清楚这样一个基本的道理，那就是，文学的发展并不是一个简单的进化论现象，因而，高度信息化的电子时代的文学，也并不比前工业化时代的文学更高明、更先进。这样说，并不是贬低人类的创造力，而是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即文学的变化和发展，有着不同于科学的轨迹和模式：如果说，科学发展是淘汰式的，即通过否定性的超越，来开拓前行的道路，那么，文学的发展则是累积式的，即通过肯定性的吸纳，来强化、提高创造的能力；如果说，科学的发展呈现出&ot;线性&ot;的延伸状态，新的必然要比旧的更高、更深，那么，文学的发展则表现为&ot;面性&ot;的共存状态，旧文学完全可能与新文学一样好，甚至比新的更高、更好。因此，南非人类学家麦克斯·格拉克曼说，科学&ot;能使这一代的傻瓜超越上一代的天才&ot;--这无疑是正确的，但是，在文学上，即使&ot;这一代&ot;的天才，也不可以用&ot;超越&ot;这样的话，来表示对&ot;上一代&ot;的轻慢，因为，&ot;这一代&ot;的&ot;天才&ot;，未必较&ot;上一代&ot;的&ot;天才&ot;更高明、更优秀。

好了，现在，让我们来谈谈路遥，谈谈这个对我们理解&ot;真正的文学&ot;和&ot;优秀的作家&ot;，提供了&ot;支援意识&ot;和经验资源的人。在路遥身上，在他的作品中，我们可以发现宝贵的经验，可以得到重要的启示。比照路遥，我们看到了当代文学的问题，也看见了应该选择的一种方向和路径。

显然，路遥既不是无可无不可的相对主义者，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唯美主义者；既不是利用&ot;性&ot;作诱饵谋求市场利益最大化的功利主义者，也不是目空一切的&ot;未来主义者&ot;。那么，路遥是什么样的作家呢？有的作家让人羡慕，但却不让人尊敬--路遥不是这样的作家；有的作家让人尊敬，但未必令人羡慕，具体地说，没有谁愿意像他一样生活--路遥或许就是这样的作家。路遥是一个把自己献给文学事业的苦行僧般的理想主义者，是一个具有诗性情调和英雄气质的现实主义者，是一个充满责任意识的&ot;为人生&ot;的人道主义者。如果说，《幻灭》作为书名，像勃兰兑斯在《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中所说的那样，是&ot;富于巴尔扎克特征的。在某种意义上，它也可以说是巴尔扎克所有作品的书名&ot;，那么，《人生》作为书名，则是富于路遥特征的，它完全可以说是路遥所有作品的书名。当然，如果再加上&ot;困难&ot;、&ot;平凡&ot;，那就更能概括路遥文学创作的精神特征。&ot;人生&ot;、&ot;困难&ot;、&ot;平凡&ot;，路遥书名里的这些关键词，彰明较著地显示着路遥是什么样的作家，显示着他的文学立场和创作追求。

第63节：第二辑忆念（23）

对于文学，路遥有着明确的目标感和良好的道路感。他相信文学是有用的，是改善人类生活的伟大手段，真正的文学都致力于向上提高人类的生活。他知道文学的发展不是&ot;弑父&ot;的结果，而是一种你中有我、血脉相连的代际传承，所以，他对悠久的文学传统和现实主义大师充满敬意。他懂得怜悯、同情和爱的情感对于文学的意义，所以，虽然他有过少年时代被寄养的伤害记忆，体验过贫穷的屈辱和饥饿的折磨，经历过严峻的人生考验和严重的精神危机，但是，他没有被不幸和苦难摧毁，没有变成自哀自恋、怨天尤人的&ot;恨世者&ot;，没有把文学降低为羞辱别人和发泄不满的工具，没有把写作异化为彻底意义上的&ot;消极写作&ot;，而是努力克服冷漠、仇恨和敌意对自己的影响，对一切生命都心怀善念，把爱变成了一种稳定的世界观，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赞美和热情的态度--他赞美大地，赞美天空，赞美一切美好的事物；他热爱生命，热爱人们，尤其热爱那些处于社会底层的&ot;受苦人&ot;。他知道文学的生命和价值源于精神世界，而不是来自&ot;肉体&ot;，所以，在他身上，没有风流名士的那种肆无忌惮的放纵和高自标树的傲慢，而在他的作品里，也看不到某些作家对&ot;性景恋&ot;的近乎疯狂的渲染，对女性的近乎野蛮的羞辱和伤害--路遥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对人物的内心世界的表现上，充满对爱情、友情、亲情等美好的人类情感的诗意描写，虽然从艺术上看，他的描写有时尚显稚拙，甚至存在严重的问题，但却是那么真挚，那么朴实，那么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