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嚣轻车熟路按响门铃,她紧随其后。陈教授亲自来开门,跟在他身后鬓角斑白的另一位老人,竟是迁安一中“笑面虎”——严副校长,一见面就“咦”了一声,先看见她,才认出了岑嚣。“小荼蘼!”那热情招呼的口气,仿佛是和疼爱的孙辈寒暄。他后知后觉,对一同出现的两人不由得瞪大了眼:“你们俩一起来的?”气氛谜之尴尬,姚蘼不知该如何开口。岑嚣却转身睖她一眼,阴阳怪气调侃道:“是巧合,我们应该是‘不,没有,之前从未见过……一面’!”“你说对吧,小学妹?”作者有话说:姚蘼:你竟然凶我……(搓衣板警告)还带了小嫂子一起?◎“那你躲那么远?学长是怪兽会吃人吗?”◎不对……其实他们见过,而且不止一次。音体楼的火场里,百日誓师大会上,甚至他去打架那次,是她多管闲事报的警,却差点给他招来麻烦。他招呼一群兄弟跑进暗巷前,彼此曾擦肩而过,他余光睨了她一眼,那融于低垂暮色的瞳仁,寂静而漆黑。后来她明白,喜欢是克制,是不打扰。能在这见到高中时的副校长,姚蘼惊喜又恭敬地唤了声:“老师好。”嘴角那灿若春花的笑容,与跟来他时的提防拘谨,简直判若两人,岑嚣明面上不显,语调依旧吊儿郎当:“哪一阵风把您吹来了?”“小兔崽子,仍没个正形!”严副校长笑骂,他去年便已内退,来临川只为一会旧时故友。姚蘼心有余悸,怕老师再像秦教授那般看错眼误会,主动解释道:“是学……长碰巧看我受伤,半路捎我一程……”“终于见你干件人事~”“嘚,托小学妹的福,这么多年难得听您夸我一句!”岑嚣单手插兜,姿态一贯偏慵懒不羁。未经世事的荼蘼花纯白无害,站最边上的她始终乖巧可人,那身三更雨下梧桐花般的淡紫色,为她的雪肌玉肤和明眸皓齿,更添三分温煦书卷气。只道不愧是江南水乡,钟灵毓秀养出来的妙人儿。姚蘼自进门,指尖便一直在磋磨裙角,她不习惯穿裙子,总害怕被绊倒摔跤,是妈妈和几个舍友半鼓励半“威胁”,送了她半衣橱的赤橙黄绿。从小听力缺失,她被迫早熟懂事,唏嘘嘲弄和别人异样的目光,让她学会敛声匿迹。高三前提起“姚蘼”这个名字,即便同学都面面相觑,整个级部她几乎“透明”到查无此人。单薄、瘦弱、雪一样的肤色,却寡言少语。直到高二最后一次期末考,她一鸣惊人。老校长是她的恩师,也是他第一个发现她抽烟……高中时,江家重新找上门来,企图争斗她的抚养权,一份毫无效力的口头婚约,令她如坠深渊,成绩从中游到吊车尾,她想方设法“变坏”,让他们寻不到一丝利用价值,但妈妈终日以泪洗面,不愿她与生父交恶。是老师发现她是块“璞玉”,鼓励她与其怨天尤人,不如自己强大,强大到令对方必须正视你。那个名字,早已成为她的救赎。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岑嚣是她生活中唯一的彩色,他给予的哪怕萤烛之辉,亦被当成照耀她的炙阳。羡慕他张扬又桀骜的性情,无时无刻笑意朗朗,似乎天塌下来都不怕。为人师者,必先正其身。严副校长一辈子教书育人,最喜欢的就是像姚蘼这样的模范生,天生记忆力超群,几乎过目不忘,偏偏又肯勤奋刻苦。哪怕一时迷惘,却一点即透能拨乱反正。“同样都是状元,姚蘼比你分还高些呢,坐上年纪第一的宝座就没掉下来过,你再看看你?让人操碎了心……”但岑嚣却反其道而行之,是好苗子,也够聪明,但翘课泡吧,打架斗殴,半年气跑三个班主任,其中一个还差点心肌梗塞。国旗下讲话,上一秒被表彰,下一秒念检讨。他抓了一辈子校风校纪,最头疼这样的混球,又爱又恨,庆幸毕业得早。岑嚣挑了挑眉,凌厉深邃的眉宇间,那双琥珀眼似染了桃花色,点痣后那片淤白,像是刻意勾染的雪睫,清魅又凉薄勾人。他慢条斯理道:“那以后,还请小学妹不吝赐教~”姚蘼越听脸蛋越红,尤其是看到他揶揄打趣的神色,不自觉头更低了些。“你给我离她远点!”老严佯装打他,骂起他来仍旧精神矍铄,振振有词:“你高中烂桃花一箩筐,就是个混小子!”岑嚣耳朵有些发痒,单指挠了挠,自开学来似乎很多人耳听面命过他,“离她越远越好……”偏巧他这个人天生反骨。他眼睑稍抬,背着光俯首,看老严严阵以待。从进门开始,他就像护崽的老母鸡般强行把两人隔开,对她的偏袒爱护不言而喻,唯恐他是扑食的恶鹰,伪善的大灰狼。陈教授这时来招呼他走:“他们年轻人的事,咱们一把年纪少凑合!”手里还提溜着仅存的那瓶迁安黄酒,明明待会寿宴上山珍海味,但人生七十古来稀,最贪恋的还是最初那一口。偏偏老师不放心,还一步三回头:“老陈头那还有好些孤本摹本的古籍医典,回头老师让他都‘借’给你。”“岑嚣为非作歹惯了,别让他带坏了你!”“为非作歹”的本人被气笑,意味深长的目光瞧见她羞红着脸答应:“好。”两个“老顽童”挎着胳膊走远了。“好什么好!原来如此……”他眼底闪过一丝荒谬与滑稽,“在你那,我就这么招人嫌,是不是也听说我高中把人打得全身重伤?”“不,不是。”那次明明是旁人挑衅在先,她比任何人都了然。尽管她素着一张脸,夜色中雪颈的那抹白,依旧灼灼吸睛。“那你躲那么远?学长是怪兽会吃人吗?”他不会吃人,她却怕露馅,心中藏了十分喜欢,她唯恐流露半分。岑嚣伸出冷白修长的右手攥成拳,煞有其事问:“小孩,你说耍我三回,想好该怎么还了吗?”小兔子很明显被吓傻了,浓密眼睫煽动了下,喃喃自语:“那天对不起……”他手插裤袋,眼角微扬:“你去了?”姚蘼郑重其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是为懊恼没再等他久一些。明明想再勇敢一点,但面对他时,那些她引以为傲的理智与冷静,瞬间荡然无存,只能素着脸手足无措。她抿唇,灯光下眉目如画,安静沉默的的模样弱不禁风,掌心的那朵小紫花早就零落成泥。所以,到底来没来?“算了~”岑嚣心绪难安,只觉躁意更盛,他忽然嘴角弯起,拖着声音问:“有甘草糖吗?我最近在戒烟。”他为什么会戒烟?她第一次抽烟也是学他在天台上,是实验不顺,还是身体不舒服?“有。”她小手袋里就装着——他给的那盒,只吃了两颗,她怕吃完就再也没有了,所以格外珍惜。他接过去,却猛地往嘴里扔了颗,囫囵吞枣般牙齿咔咔嚼碎,见她照例躲远,谨慎保持距离,糖盒又扔回她手里。这只小兔子,着实冷淡无情了点。岑嚣疏离又凉薄,哂笑一声:““放心,刚才车里的话我说到做到。”他说会跟她装不熟?如果她愿意,他亦可以“老死不相往来”。他随即转身,风轻云淡,却三言两语在她这片海搅动起狂风巨浪,姚蘼后背沁出了汗,只觉得颓然,她张了张嘴。沙哑地嗓音,却连喊住他的名字都苍白无力。姚蘼心知肚明,垂眸去看狼狈落魄的自己,残缺又懦弱,都不能算作一个正常人,却企图逐日摘月,但心事一旦曝光,她连仰视他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