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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第1页）

这就必须知道自己要什么（真实愿望）、不要什么（自由选择）、能干什么（承担责任）。也就是说，你必须了解自己。因此，自由意志只能以自我意识为前提。什么是&ot;自我意识&ot;？它不仅是知道自己是谁（通过思维意识到自己的存在），更是能把自己看作别人（把自我当作对象来看待）。比方说，照镜子。照镜子，就是把自己放到对面，当作别人来看。人能够照镜子而动物不能，就因为人有自我意识而动物没有。自我意识甚至是不用照镜子，也能把自我当作对象来看待。正因为如此，人才能够自我认识、自我完善、自我欣赏。但一个人要有自我意识，首先就要有一个&ot;自我&ot;，即独立人格。产权不清、公私不分的传统中国人既然没有独立人格，那他也就不可能有自我意识。

没有自我意识，就只有依附意识，以及依附意识的对立面--造反意识。造反不一定就是颠覆政权反抗政府。只要是反抗过去的被依附者（比如父母和丈夫），就可以称之为&ot;造反&ot;。事实上每当子女或妻妾不听话，不顺从，甚至反唇相讥时，做父母或丈夫的都会暴跳如雷地说&ot;反了反了&ot;，可见&ot;造反&ot;其实是一件很容易发生的事情。而且，中国历史上所有的造反行为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一定要将双方的地位颠倒过来，使统治者变成被统治者，专政者变成被专政者。极端一点的，还要将对方&ot;打翻在地，再踏上一只脚&ot;，客气一点的，也至少要让自己从依附者变成被依附者，所以又叫&ot;翻身&ot;，也就是把人身依附关系&ot;翻过来&ot;。这也并不奇怪。因为我们从来就没有自我意识，只有依附意识。结果，不是&ot;你依附我&ot;&ot;，就是&ot;我依附你&ot;；不是&ot;东风压倒西风&ot;，便是&ot;西风压倒东风&ot;。因此历史上此类大大小小的&ot;造反&ot;行动，弄不好就是&ot;你死我活&ot;；而平时依附顺从的&ot;良民&ot;，则很容易变成杀人放火的&ot;暴民&ot;。

暴乱即无法。暴乱只能使社会进人无政府状态，不可能使社会进人法治状态。在专制的状态下，虽然可能&ot;暗无天日&ot;，但毕竟&ot;天&ot;还在，还有&ot;青天白日&ot;（开明专制）的希望。无政府状态却是&ot;天崩地裂&ot;，根本就&ot;民不聊生&ot;。因此无政府状态是比专制更坏的状态。但这丝毫不意味着专制制度是应该维护的。恰恰相反，由于专制制度在本质上&ot;无法&ot;，其结果就必定是&ot;无天&ot;。只要看看王朝末年和王朝更替之时，中国社会是如何的&ot;天昏地暗&ot;，就不难明白这一点。

因此出路只有一条，即建设法治社会；而法治社会的前提，则是社会所有成员的独立人格和自由意志。法治和律治的根本区别在于：律治社会的法律，是出自统治阶级的权力意志；而法治社会的法律，则是出自全体公民的自由意志。可见自由意志对于法治社会而言是何等重要。有人担心，大家都有自由意志，都能&ot;想干什么就干什么&ot;，岂不天下大乱？这其实是过虑。正如邓晓芒先生所说，腐败和动乱绝不是因为大家都能&ot;想干什么就干什么&ot;，而恰恰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不能，只有少数人能（《灵之舞》）。大多数人能，谁都要防范，反倒要约法、要规范了。更何况，自由意志并非为所欲为，无法无天。恰恰相反，公民越是具有自由意志，他就越是具有法治意识。因为自由意志首先意味着负责，而且是自己对自己负责。只要法律的制定出自他的自由意志，那么，他就必定对这一法律负责（守法）。如果法律出自全体公民的自由意志，那么，全体公民就会全体负责（全体守法）。

这听起来近乎痴人说梦：全体公民的自由意志岂能恰好一致？这其实又是对自由意志的误解。自由意志并非一种决定，而是一种可能，其中就包含选择和妥协的可能。当法律出自全体公民的自由意志时，就必定是他们选择和妥协的结果，即每个人都能接受也应该接受的&ot;底线&ot;。法治社会需要的，首先就是这样一根&ot;底线&ot;。它必须首先弄清，哪些是所有人都不能容忍因此必须禁止的，哪些是所有人都不能没有因此必须保护的，然后据此建立起国家的根本大法--宪法。有宪法，也才有宪政，有法治。自由意志，真是何其重要乃尔！

第五章内在矛盾四谁为帝国签单

没有自由意志，因此帝国无法。同样，没有自由意志，因此帝国无天。也就是说，没有人对帝国的兴衰存亡负责。

这好像不合情理。偌大一个帝国，岂能无人负责？这好像也不是事实。至少，在一般人看来，皇帝总归是有自由意志的。皇帝君临天下，乾纲独断，令行禁止，生杀予夺，岂能没有自由意志？但这只是想当然而已。并非所有的皇帝都能一人独裁。有不可能的（如弱冠登基），有不愿意的（如倦于朝政），还有做不到的（如大权旁落）。即便所谓&ot;雄猜之主&ot;，也会有&ot;身不由己&ot;之时，因为他也要受到诸如&ot;祖宗家法&ot;之类规定，以及种种现实利害关系的制约。皇帝并非就能为所欲为。

当然，不顾礼法和利益一意孤行的也有。但这只能叫&ot;任性&ot;，不是&ot;自由&ot;。把任性看作自由，恰恰证明不知何为自由。前面说过，自由不是自由散漫，不是为所欲为，更不是不负责任。相反，自由从来就是和负责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说，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但前提是他意志的自由。因为他自由，所以能选择；因为他选择，所以他负责。因此，不负责任的选择和行为不是自由，没有自由的人也既不必负责，又不能负责，而只有&ot;委过&ot;和&ot;受过&ot;。正是在这个意义上，帝国时代的中国人是既没有自由也不负责任的。

先说皇帝。皇帝负责吗？不负责。因为皇帝从不认错。历史上几乎没有一个皇帝真正认过错。他也不能认错，至少不能随便认，因为他已经被法定为&ot;天下第一圣人&ot;。他的身份是&ot;圣上&ot;，他的身体是&ot;圣躬&ot;，他的意志是&ot;圣旨&ot;，他的讲话是&ot;圣训&ot;。无论他做出什么决定，丹陛之下都是一片&ot;皇上圣明&ot;。他怎么会有错？又怎么能认错？如果有错，那肯定是别的什么地方出了问题，比如jian臣蒙蔽，或者天时不利。所以，如果要认错，也一定会把责任推卸干净，比如&ot;悔不该酒醉错斩了郑贤弟&ot;之类。在这里，有错的不是他自己，而是酒。如果不是&ot;酒醉&ot;，他原本是不会犯错误的。因此他也只有&ot;后悔&ot;（悔不该），没有&ot;反省&ot;，更谈不上&ot;忏悔&ot;。

上行下效。至尊天子既然不认错，帝国的臣民当然也不认；至尊天子既然不负责，帝国的臣民当然也不负。没错，中国历史上是有&ot;一人做事一人当&ot;的说法，也有这样的人。但这只是承担后果，不是承担责任。责任，那是没有的，也是不负的。因此，我们也就只有&ot;赔罪&ot;，没有&ot;道歉&ot;；只有&ot;受过&ot;，没有&ot;负责&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