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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第1页）

因此我认为，单指这些诸侯国时，可以叫&ot;封国&ot;;由于它们是诸侯之国，也可以叫&ot;侯国&ot;。但如果指制度，则不如叫&ot;邦国&ot;。事实上，这些诸侯国原本就叫&ot;邦&ot;，&ot;邦&ot;的本义也原本就指诸侯封国。比如&ot;周虽旧邦，其命维新&ot;;比如&ot;邦有道，则知（智），邦无道，则愚&ot;;而诸侯国之间的交往，当时就叫&ot;邦交&ot;。邦，既有国家的意思（《说文》：&ot;邦，国也&ot;），又有分封的意思（《释名》：&ot;邦，封也&ot;），贾公彦就说&ot;凡言邦国者，皆是诸侯之国&ot;（《〈周礼。天官。大宰〉疏》）。所以，西周之所封建，就既可以叫&ot;国&ot;，也可以叫&ot;邦&ot;。或者再具体一点，城郭之内曰国，四境之内曰邦（《六书故》），合起来就是&ot;邦国&ot;。

邦国与郡县是完全不同的。邦国有独立国家的性质，郡县则不过是帝国的构成部分和中央的派出单位（这一点后面还要细说）。总之，封建与郡县相对应，邦国与帝国相对应；封建指成因（形成原因），邦国指成形（存在形式）；封国指单体（比如齐为吕尚的封国），邦国指制度。秦始皇以郡县代封建，其实也就是以帝国代邦国。因此，要讨论郡县制和帝国制，就必须讨论邦国制度。

第一章天下一统三邦国与城邦

邦国制是中国人的发明，正如城邦制是希腊人的创造。

所谓城邦，就是以一个城市为中心的独立主权国家，希腊语叫&ot;波里斯&ot;（polis）。一个城市或城堡加上周边不大的一片乡村区域就算一个国家，这样的国家当然小得可以。除斯巴达以外（斯巴达严格说来不算城邦国家），最大的一个城邦雅典不过一千平方英里，相当于中国纵横百里的一个大县，其他都不过只有雅典城邦的三分之一甚或十分之一那么大，有的则只相当于中国的一个乡。历史上通常所谓古希腊，就是由这些蕞尔小邦构成的。

这就颇有些像我们前面所说邦国时代的状况。那时的中国，并不是中央集权的统一主权国家。它也不叫&ot;中国&ot;，而叫&ot;天下&ot;。&ot;中国&ot;这个词，在周代指京师，以后又指都邑或中原地区。用来指中华民族的主权国家，则是很迟的事。

邦国时代的&ot;中国&ot;不是&ot;天下&ot;，邦国时代的&ot;国家&ot;也不是&ot;国家&ot;，而是&ot;国&ot;和&ot;家&ot;。家、国、天下，是三个不同层次的概念，家是家，国是国，天下是天下。天下属于天子，国属于国君（诸侯），家属于大夫。天下由若干个国组成，国又分解为无数个家（采邑）。家不是家庭，因为它有领土，有疆域，有子民，还有自己的财政收入。大夫对于自己的家（采邑），是有独立治权的。国也不是国家。或者说，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国家。因为它虽然拥有一个国家该有的一切（比如领土、疆域、子民、赋税、军队、监狱），拥有实际上的独立主权，却没有产权。或者说，有治权，有主权，无产权。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产权在理论上是属于天子，甚至是属于&ot;上天&ot;的（这个问题实际上从来就没弄清楚过，详见本书第五章）。由产权派生出来的主权和治权，在理论上也属于天子。天子的产权、主权和治权，则在理论上属于&ot;上天&ot;。天子如果没有&ot;上天&ot;的授权（天命），他的权力、权利和权益在理论上就不合法，别人就可以推翻他（革命）。同样，诸侯如果没有天子的授权，则他的治权也好，主权也好，在理论上也不合法，其他的诸侯就可以拿这个作借口来讨伐他。这是国和家的情况。

那么，天下是国家吗？不是。因为天子虽然有产权，却又没有主权，也没有治权。或者说，没有诸侯各国的主权和治权。这些权益，在封建之前，天子在理论上是拥有的。封建之后，就没有了。这时，天子能够统治的，其实只有他自己的那个国（比如周）。其他的诸侯如何治国，所有的大夫如何齐家，天子在理论上是不能干涉的。当然，一个诸侯如果闹得&ot;太不像话&ot;，天子也可以发表谈话表示谴责，或召集会议进行批判，甚至下达命令要其他诸侯去教训，但也仅此而已。他并不能像上级对待下级、皇帝对待臣民那样对待诸侯。为什么呢？就因为周天下并非&ot;统一国家&ot;，而是&ot;国家联盟&ot;，周天子则不过&ot;联盟领袖国&ot;的国家元首。他的角色，颇有点像联合国秘书长。打着天子旗号去讨伐别国的诸侯或诸侯联军，也有点像得到联合国授权的维和部队。问题在于联合国并不拥有建立国家的权力，也无权任命各国政府，周天子却有。他可以为各国划定疆域，指定国君，授权治理，这就是&ot;封建&ot;。所以周天子并不是联合国秘书长，周天下也不是联合国或国际社会。

不过邦国时代的&ot;天下&ot;，又多少有些联合国或国际社会的意思。诸侯各国之间，也和希腊的城邦一样，有着它们的&ot;国际关系&ot;。它们之间也有谈判与结盟、条约与使节、宣战与媾和，甚至还有国际间的调停（比如召开&ot;弭兵大会&ot;）和通行的&ot;国际关系惯例&ot;（比如&ot;两国交兵，不斩来使&ot;）。在邦国制度的早期，这些林立的封国规模也都不大，有的也就是一个城市或城堡加上周边不大的一片乡村区域，即所谓&ot;小国寡民&ot;。国与国之间，是广阔的无人区，因此不是&ot;鸡犬之声相闻&ot;，反倒可能是&ot;风马牛不相及&ot;。

但如果说邦国制度即相当于城邦制度，却是大错特错。

关于城邦与邦国的区别，顾准先生的《希腊城邦制度》有很清楚的描述。首先，就国际关系而言，希腊的城邦是完全独立的、相互平等的。即便是从一个城邦中分裂出去的&ot;殖民地&ot;，其与母邦之间的关系，也完全平等。母邦不但无权干涉子邦的内政，而且子邦还可能向它的母邦发动战争。邦国则是不平等的。公侯伯子男的爵位等级就是不平等的法定依据，大国干涉小国甚至为其代立国君，则是不平等的实际表现。更何况，诸国之上，还有一个实际上或名义上的&ot;天下共主&ot;---天子。天子的权力直接来自于&ot;天&ot;，诸侯的权力则至少在名义上是天子授予的。天子是诸侯的&ot;宗主&ot;，诸侯是天子的&ot;守臣&ot;。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尊卑、贵贱、嫡庶等诸多差别，并不平等。在邦国时代中后期（春秋时期），尽管天子已不再是最强大的（最强大的是&ot;霸主&ot;），却仍然是最尊贵的。诸侯们要争霸，仍然要打出&ot;尊王室&ot;的旗号。也正因为此，诸侯国之间的兼并一直被视为伟大的王业。这与希腊城邦的容忍邻邦独立，不愿兼并和扩张，也大相径庭。

其次，就国内体制而言，城邦实行的是民主制，邦国实行的是君主制。民主制的城邦依法选举行政长官来管理国家事务。这些行政长官由公民&ot;轮流坐庄&ot;，而且只尽义务，不领薪水。一旦下台，与普通公民无异。比如彼奥提亚的将军帕梅农达斯落选后，就以普通战士的身份参战。君主制的邦国则依礼册立国君、大夫，国君和大夫都是世袭的，而且依礼应由嫡长子承袭爵位。一旦袭爵，则诸侯有国（邦），大夫有家（邑），终身受用。城邦的官员既由&ot;民选&ot;，公民当然也有权罢免。邦国的国君既由&ot;天授&ot;，则臣民们自然也无权废立。即便废立，也不容一般民众置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