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动声色地瞥向秦琰身侧的位置,许知夏不在——令人厌烦的家伙这次没有跟来。“最近好些了吗?”秦琰走近,将带来的慰问品放到病房的柜子里。病床上,季眠强迫自己进入状态。他轻轻牵动唇角,苍白的面孔上浮现出生动的笑容,“好没好不知道,我只知道再继续呆下去,就要被闷死在这儿了。”秦琰哑然失笑。他顺手从柜子里的水果袋子里挑了只黄澄澄的橙子,转头问道:“吃点水果?”季眠其实没什么食欲,应当说,这具身体一天中就没有食欲好的时候。但对于秦琰的投喂,他向来照单全收。他点了下头。秦琰捏着橙子坐下,用水果刀削去头尾,再利落地在上面划了五道,顺着划开的果皮剥开果肉,用刀切成块递给许池秋。季眠接过一牙,送进嘴里。橙肉甜腻的汁水滑进喉咙,令他有些反胃。这是这具身体自然的反应,连季眠自己都为胃中翻涌的不适感到诧异,他问:【水果都吃不了吗?】他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吃一些荤腥的东西会犯恶心,可是哪有人吃水果也想吐的?系统答道:【是的,否则许池秋也不会这么瘦了。】季眠打量了一眼自己的身体,的确是很瘦,瘦得过头了。腕骨突出,手臂上的肉几乎包不住骨头,好在病号服将他难看的手臂全部遮住了。秦琰又递给他一瓣橙子,季眠强忍着不适接过。“觉得闷的话……”秦琰看着他安静咀嚼的侧脸,迟疑地开口:“后天有一场宴会。林家的二公子新婚,邀请了许多名流以及明星,在邮轮上举办,我也收到了邀请。”他刚说完,又自顾自地摇摇头,否定了自己前一秒的提议,“算了,不合适。宴会太闹腾了,且要在海上待三天,会影响你养病。”邮轮里虽说会配备医疗资源,但许池秋的身子骨弱,万一出了什么事情,还是有风险存在。“三天?”季眠偏了下头,仿佛来了兴致,“一直在海上么?”令他感兴趣的不是三天的海上宴会,而是可以跟秦琰共处整整三日。“是,可你的身体……”“我想去。”季眠用期待的目光望着他。“……好吧。”秦琰无奈地叹了叹气,“那我把知夏也带去,他还在上学,估计会喜欢这种热闹。你们兄弟俩也能好好聚聚。”季眠的笑容僵了僵。“池秋?”见他不吭声,秦琰皱了下眉。“嗯?啊……当然好啊。”季眠勉强地维持着笑意。说完,他没了再开口的欲望。两人静坐了一会儿。秦琰待得有些难熬。许池秋不像他的弟弟。许知夏从小到大就是个小太阳,永远充满活力,干净天真的眸子总是能轻易地让身边的人心情明快。而许池秋呢,说实话,有点过于沉闷了。秦琰小时候虽然跟许池秋关系更密切,但其实却更愿意和活泼开朗的许知夏在一起玩,只是出于对许池秋身体状况的疼惜才一直将更多的时间分在他身上。他看了眼半天连一口橙子都没能咽下去的许池秋,指尖在膝盖上点了点,有点坐不住了。秦琰跟许池秋虽是多年好友,这些年来,也逐渐不如小时候那样有耐心了。窗外,天空的云雾拨开,明亮的日光从窗户射入病房,恰好打在许池秋的床铺上。“许池秋”低着头,静静搭在被子上手心翻上来,轻轻拢住了从窗外透进来的一束阳光,仿佛抓住了一只在春天翩跹起舞的蝴蝶。秦琰看见这一幕,不由得出了会儿神。隔日,天色渐晚时,秦琰如约来到医院接季眠赴宴。此次宴会不怎么正式,就是一大群富家子弟聚在一起玩乐,季眠用不着穿礼服。他披了件黑色的外套,外套的肩膀处裁剪得很不错,将他的肩膀拉宽了一些。外套版型也是季眠精挑细选过的,能够将许池秋偏瘦的身体遮挡得七七八八,还能显出他漂亮直溜的骨架。在吃穿用度方面,许池秋的挑剔程度是常人难以忍受的。但季眠挑选的这身衣服,即便是以许池秋的犀利眼光也挑不出错来。季眠站在洗手间的半身镜前,看见镜中陌生的面孔,黑眸中的情绪极淡。原身的外形条件非常好,肤白腿长,五官的轮廓深邃,眉黑而长,眼尾微微上扬,偏偏眉眼中的神态不含任何攻击性。被病痛蚕食过的身体散发着一种萎靡而病态的独特美感。系统却看出,此时此刻这具身体里,属于季眠的情感很少。他在学习许池秋的行为方式,用他的方式模仿着对方,而不再像上一个世界那样笨拙地表露出自己的真实个性。至于原因,系统也清楚。季眠太累了。他做不到在新世界再度真情实意地投入情绪。而许池秋的身体,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掩藏自己的外壳,让季眠能够像只蜗牛一样尽情地蜗居在里面。但系统心知肚明:即便季眠模仿得再像,他也不是许池秋,因为灵魂的气息无法掩盖。他迟早会露馅。秦琰早来到病房里,在许池秋的病床边等了一会儿,就见一道颀长的身影从洗手间里面走出来。穿着一件剪裁得当的黑色外套,一见到秦琰,季眠冷淡的面容上缓缓泛起一点笑意。他单手扶在洗手间的门框上,身子懒散斜倚着,轻轻朝秦琰挑了下眉梢,线条流畅的脖颈骄矜地微微扬起,笑问道:“如何?”这样的许池秋,与秦琰两天前看到的那个脸色苍白,身着宽松病号服的羸弱无趣的青年反差实在太大了。秦琰看得怔了怔神,一时间竟然忘了,许池秋其实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不错。”回过神后,他说道。秦琰是自己开车过来的。季眠坐在他的副驾上,偏头望向窗外。“知夏呢?不是说要叫上他?”他问。“他说约好了跟同学出去唱歌,不好爽约,让我九点以后再去接他。”秦琰不知道想到什么,摇头叹了口气。但季眠注意到,他虽然在叹气,表情是笑着的。谁都看得出来,秦琰和许知夏的关系很亲密,否则一向懂事的许知夏也不会任性地让秦琰在那么晚的时候接他。季眠放在膝盖上的手指一节一节绷紧了,尝试着与许池秋共情,思考如果是原主,会有什么样的心情,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许池秋”极力忍耐,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勉强。“知夏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这样贪玩?”“他才十九岁,爱玩很正常。”秦琰的语气听上去倒是很包容,带着一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宠溺。许知夏中学时跳过两次级,是以尽管现在已经大三,却比同级的学生要小两岁。“……”在这个话题上,许池秋不愿意浪费太久的时间,除了令自己心堵,没有半点好处。秦琰将车停好,一路引着季眠上了邮轮。这里的侍者听到秦琰的名字时,神情就是一肃,立刻将两张房卡递交给两人。这场宴会的举办人林旭就在宴会入口处,怀中搂着一个身着红裙的高挑女人,是他的新婚妻子。一见到秦琰,他脸上当即堆起笑容来,松开女人,笑脸迎上去。“新婚快乐。”秦琰道。“多谢秦少捧场。”林旭说着,眼睛瞥向秦琰身边的季眠,目露惊艳,“这位是?”“许池秋,知夏的哥哥。”林旭恍然。原来是许家的那个大儿子。许池秋的名字其实在他们圈子里不算出名,他常年在医院里,很少出来跟这些豪门子弟有所交流。但是作为秦琰的朋友,又跟许知夏见过几次面,林旭还是听两人提起过许池秋。“你好,我是林旭。”他向季眠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