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呼吸一滞,他就那样静静地看着她,双臂环在胸前,左手拎着一个酒壶。心头擂鼓大作,慕容弋?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是何时来的?来了多久?可有看见方才她同司业,可曾听见她们的谈话?她吓得毫毛倒竖,莲步轻移朝他走近过去,试探着喊他:&ldo;君上?&rdo;他不言声,她不解,再靠近却隐隐闻见了他身上的酒气,再瞥一眼他手上的东西,立时明白了过来。看来他喝了酒,已经醉了么?她在他面上细打量,那素来清漠的眼中有醺意,长发在夜风中翻飞几丝,花前月下,居然生出妖异动人的美。美色当前,沉锦一阵晃神,略皱眉:&ldo;你喝了多少酒?&rdo;他仍旧不说话,她很无奈,上前从他手里夺过酒壶摇了摇,空空如也,他身上的酒气这样浓烈,看来喝得不少。见她走过来,他仍旧没什么反应,她倒是稍稍放松下来,看来他是真的醉了。她叹了一口气,又问他:&ldo;大晚上的为什么把自己灌醉?&rdo;慕容弋只目光幽幽地看着她,无言无语,那双眼中仿佛有她看不懂的悲凉之色,渐盛。她瘪嘴,大晚上的喝什么酒,真是没事找事。将他晾在这里不行,只能扶他回菩若殿。她不甚情愿地过去扶他,架起他一只手臂扛到肩上,半拖半抱搀着他走。只是今上似乎醉得厉害,全身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他人高马大,几乎将她整个笼罩在怀里。沉锦大皱眉,强忍着窜入鼻尖的酒气,吃力不已,恶狠狠道:&ldo;你是软泥么?没有力气么?&rdo;那人合着眸子面上迟迟的,令她生出了几分报复的快感。平日里这样耀武扬威,没想到醉了酒是这副模样,仿佛能任人宰割。她恶狠狠一笑,伸手摸了一把他的玉颊,啧啧感叹:&ldo;这么好的一张脸,怎么会长在你这样的坏人身上?&rdo;又念叨了几句,他仍旧不开腔,她便也没了兴趣,卯足了浑身力气扛着他朝前走,忽然耳畔传来一个声音,低低的,却清明得没有一丝醉意:&ldo;皇后难道没有听说过,慕容氏的男人都是千杯不醉的么?&rdo;☆、皇后骤然瞪大了眼,猛地抬头,入目的是一双冷冽如霜的眼,俯视着她,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情绪,的确万分清醒,哪里有半分方才的醉酒醺态。沉锦怔怔,好半晌才回过神来,他竟然装醉戏弄她,真是可恶!心头蓦地窜起怒气,她手上的动作甚至比脑子转得还快,狠狠将他一把推了开,恼羞成怒道:&ldo;你没有醉?&rdo;那头披散的发丝如墨又如绸,在空中微微飞扬,慕容弋捻起一绺在如玉的两指间,望向她微微一笑,&ldo;一直都是皇后以为朕醉了,朕何时承认过。&rdo;他在夜色里临风而立,此情景中竟颇有几分风华绝代的况味。明明这样美,她看着却觉大为反感。方才若不是他故作醉态,她怎么会有那样的误会?可如今这人一副恬不知耻的嘴脸,倒是令她无从反驳了。支吾了一阵不知作何言语,她正气恼,忽然想起了什么,登时背脊发麻冷汗湿了小衫。他没有醉,那么方才他看见了什么……听见了什么?沉锦心头慌张起来,却咬紧了牙关面上崩得稳稳的,不敢有所表现,否则即便他没有知道什么她也不好收场。怎么办?她急得浑身发热,她想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桃林,想知道他有没有看见白泊奚,有没有听见她们的谈话,可是觑他一眼,那尊佛面无表情屹立如山,丝毫主动开口的意思都没有。开口去问么?那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可是若不问,慕容弋眼神如刀,被他这么不声不响地看着,着实教她觉得煎熬。这样不行那也不行,她愈发焦躁起来,习惯性地咬住下唇,狠狠的,几乎能咬出血。忽地下巴一紧,慕容弋伸出两指钳住了她的下颔,微微一挑迫使她抬起头。他的眸子注视她的唇,那艳丽的唇很小巧,唇形精致,在月光下的照耀下是鲜艳的,她对胭脂似乎有特殊的感情,有时甚至在就寝时都会染着。他指尖发力,令她感受到了一股疼痛,不得不松开了咬着唇的牙齿。这张唇……脑子里想起方才的那一幕,他眼底急速地掠过一抹阴鹜,然而很快又消失无踪。他垂着眸子看她,而她正皱着眉,警惕万分地盯着自己。慕容弋挑起一抹淡淡的笑,顺着她的唇描摹勾画,仿佛把玩一件上好的瓷器。微凉的指尖滑过唇瓣,那滋味难以言表,像有千万只蚂蚁从脚底一直爬上心头,令她浑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今夜格外古怪,无论这副扮相还是这会儿的行径,她心底害怕,歪过头想躲,然而他两指上的力道更重,几乎到残忍的地步,痛得她再也不敢动。&ldo;躲什么?&rdo;他欺近,声音很轻,像山间零落的叶,呼吸扑在她的鼻尖,又像是飞羽拂过。他面上含笑,声音也轻柔,分明一副温雅无害的样子,反倒令人更加惶恐。沉锦干咽了一下,正想着说些说话,他却又开口了。&ldo;朕很好奇,你究竟有多厌恶朕?&rdo;他的笑容暖如冬阳,眼底却是霜寒雾重。他碰她一下,她就会露出这样嫌恶的神情,却能在面对另一个男人时露出那样羞涩真挚的笑容,他在暗中无声无息地看着,每一瞬都像是能在心口上钻一个窟窿。&ldo;……&rdo;这个问题来得莫名其妙,她一愣,那一刻似乎没反应过来。她不说话,他的笑容却一寸寸褪了下去。他想起那在无数个夜晚里令他痛不欲生的梦魇,冰凉的冷箭,沾着剧毒从他的身体里穿心而过,上一世若不是她,他慕容弋怎可能落得那样的结局?若不是她,若不是她……慕容弋的手缓缓地往下滑动,抚上她白嫩的脖颈,白皙滑腻的触感,像是婴孩,令人爱不释手。上一世他栽在一个人女人手里,难道这一世还要重蹈覆辙么?既然不能得到她,就只能在她毁了他之前,先下手为强。怒火翻涌,来得有些诡异。其实他早便知道她喜欢白泊奚,早便知道她会按照白泊奚的计划刺杀他,这个蠢丫头,那日她在他的茶中下毒,那样做贼心虚的嘴脸,以为能瞒天过海骗过他么?可不知为何,他此时仍旧气得浑身发抖,气得想一把捏死她。他眼中戾气乍现,五指扼住她纤细的喉咙,徐徐收拢。脖子被他狠狠掐着,她感到呼吸变得困难,求生的本能令她抬起双手,试图掰开他的大掌,嗓子里断断续续地挤出几个字来,&ldo;君上、君上做什么?&rdo;他要杀她么?疼痛愈发地剧烈,她脑子里划过这个念头。能做出这样的举动,必定是撞见她同司业了。如果是这样,那她就不感到奇怪了,如果换做她是他,必然也会毫不犹豫地了结一个威胁自己性命的人。多悲凉,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短命的人,才刚刚走到云端,转瞬便要跌得粉身碎骨。只是可惜,她不能完成皇父交予的任务,辜负了司业的苦心,更可惜,她不能在临死前杀了慕容弋,不能让他陪葬……陪葬……陪葬?脑子有了刹那的清醒,她忽地一惊,她怎么会想让他跟着陪葬!这时慕容弋却忽地松开了五指,他眸中是冰雪天地,扬手狠狠一甩,她本就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因硬生生跌坐在泥地里,捂着心口一面干咳一面大力喘气。他吸一口气合了合眸子,再睁开时已经平静如死水。漠然俯视她,傲然得像看一只蝼蚁,面色漠然:&ldo;朱沉锦,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考验朕的耐心,究竟自恃什么资本?&rdo;待沉锦缓过气,再抬头时看见的只是他的背影,在夜色里愈来愈远,渐渐再看不见了。阎王殿前走一遭,虽然死里逃生,她仍旧惊魂未定。脖子那块仍旧很疼,居然疼得她眼眶里莫名其妙就盈了泪珠子,一滴一滴地落下来,浸入泥土,消失不见。她恍恍惚惚地站起来,眼前一花险些又栽下去,勉强扶住一旁的桃树站稳。风吹叶动,寂静的夜里枝叶婆娑摩挲生响,抬眼看四周,隐隐可见远处山峦起伏的轮廓,透出难言的可怖。她摸了摸脖子,暗啐了自己一声没出息,揩了一把脸提步朝前,将将绕出桃林,视野里居然踏进来一双素白的男靴。&ldo;……&rdo;她愣了愣,顺着那靴子往上看,待看清那人的脸孔不禁惊呼了一声:&ldo;驸马?你怎么在这里?&rdo;这个问题令姚乾之清俊的面容浮起一丝尴尬,未几方道,&ldo;臣是随长公主来的松风园。&rdo;她一愣,自己其实并不是问这个,他似乎有些误会,因又道,&ldo;我不是这个意思,深更半夜的,驸马怎么不在宫里歇着?&rdo;姚乾之启唇一笑,仰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道,&ldo;今夜月色这么好,岂能辜负?&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