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骤然心慌意乱起来,面上火辣辣的,有种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的感受。起先还感到怀疑,如今才晓得自己多可笑,居然栽在自己挖的坑里头!她心中焦躁不安,之前分明言之凿凿对他说心中没有属意的人,昏迷中却口口声声地喊司业,这不是摆明了欺君罔上自寻死路么?慕容弋面上似笑非笑望着她,沉锦感受到他的目光,居然慢慢冷静了下来。她不是个会坐以待毙的人,就算火烧了眉毛也要咬牙撑下去,况且目下这情景还没坏到那田地。不过是昏迷里头喊了几句,佐证不了什么,她抵死不承认,他也不可能拿刀架她脖子吧!&ldo;司业向来待我好。我十四那年生了场大病,慈家同皇父都不在宫中,日日夜夜全是司业守在我身旁。端茶递水悉心照料,他在我心中犹胜长兄。&rdo;她说着微微一顿,不知怎么眼眶就有些湿了,却又不敢让他看见,只好佯作揉眼给揩了去,&ldo;君上也说那时我是烧糊涂了,兴许脑子犯傻,以为还在大梁吧。&rdo;他眉头略皱了皱,接着讲目光从她面上挪到了别处,平平道:&ldo;公主这样重情义,照顾了你一次便念了这么些年,是记着这桩事还是只记着这个人?&rdo;这语气有些古怪,听在她耳朵里总觉得别扭,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别扭。她一怔,回过神后回答他,&ldo;记着这桩事,也记着司业的恩情。&rdo;他闻声又抬了抬眼,脸上波澜不惊,&ldo;说起恩情,公主似乎还欠了我什么。那日你说重谢,可想好谢什么了?&rdo;她愣了愣,一琢磨后反应了过来,一张脸登时以摧枯拉朽之势红了个彻底。那日她夸下妄语,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殿中暗香浮动,玉漏相催,今上见她半天不说话,像是感到败兴了,兀自起身绕过她便朝外头走,边头也不回道:&ldo;且欠着吧。&rdo;既然亏欠的已经这样多,再多一件也算不得什么了,只是债越积越多,将来恐怕再没有还清的一日了。慕容弋扬长而去,沉锦立在后头欠身道福恭送,好容易那脚步声渐远了,她方直起身长舒一口气。一抹额头,刘海下尽是细密的汗珠子。同这人相处,一个眼神一句话都得再三拿捏,容不得人半点大意,稍有不慎就要万劫不复似的。他似乎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三言两语便能准确无误地握住她的七寸。几次交手,结局都大同小异,往往是他大胜而归,她偃旗息鼓,这并不是个好兆头。旋即在圈椅上坐下来,她抚了抚额,寿儿走进来喊了声殿下,一副迟疑又惶惑的神情,低声道:&ldo;崔公公死了。&rdo;她闻言也有些惊讶,瞪大了眸子看寿儿:&ldo;哪个崔公公?&rdo;&ldo;这宫里有几个崔公公?&rdo;寿儿说,&ldo;内宫监掌印,崔子晏崔公公!内宫监那头传来的消息,说是陈高带去的人,在崔子晏屋里搜了半天翻出个琉璃宝瓶,陈公公给冠了个盗窃宫中珍宝,二话不说将他五花大绑,当场就命人乱棍打死了。&rdo;她掩了掩口,一脸不敢相信,讷讷道,&ldo;堂堂的掌印,盗窃宫中珍宝还犯得着自己动手么?还藏在自己个儿屋里,这不疯了么?&rdo;寿儿神态颇无奈,耸肩道:&ldo;谁知道呢?听说是君上的旨意,那就好比是阎王要你几更死就得几更死,罪名还不信手拈来么?&rdo;沉锦听后大皱起眉,&ldo;崔公公执掌宫中内务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知是哪里得罪了他,竟然遭了这等大难。&rdo;寿儿听了很是感同身受地点头,叹息道,&ldo;是呢,君上无常,这回算是见识到了。在这大胤宫里,最大的永远是皇帝,他是咱们所有人的主子。所以啊,殿下您可得千万小心哪,若是……&rdo;&ldo;你这丫头,合该打烂你这张嘴!&rdo;一道清肃的女声断喝着传进来,寿儿面色一阵惶然,连忙悻悻地住了口。沉锦抬起眼,只见宁毓冷着一张脸从殿外走进来,朝寿儿斥道:&ldo;谨言慎行这个道理我要教你多少遍?君上是何许人,哪里轮得着你在背后编排?&rdo;宁毓素来严厉,几个丫头们心中对她都是又敬又畏,寿儿被她说得愈发心虚,耷拉着脑袋告饶:&ldo;姑姑,我知错了,您别生气。&rdo;&ldo;知错?你知错几回了?何时见你改过?&rdo;宁毓语气仍旧不善,冷声道:&ldo;这已不是初犯了,饶你不得,明日你便到浣衣局去吧。&rdo;浣衣局?寿儿一听这三个字登时吓得腿都软了,连声央求道:&ldo;姑姑,我真的知错了,您再饶我这一回吧……&rdo;说完便抬眼去看沉锦。沉锦也觉得罚寿儿去浣衣局有些过了。大胤宫中设八局,分别司内廷各项事务。浣衣局是八局之中最次的,这丫头年纪小,又是梁人,在胤宫里人生地不熟,在这里还好,要真去了浣衣局,指不定被折腾成什么样儿。她有些看不过,因开口替寿儿说情,&ldo;不过无心之言,姑姑何必如此较真。&rdo;宁毓却很是无奈地看她,&ldo;奴婢是担心今后这丫头会牵连到殿下。&rdo;说完略想了想,心又软下来,终于牙关一松妥协了,&ldo;罢了,罚你打扫庆宁宫十日,再有下回,我饶不了你。&rdo;寿儿松一口气,连忙道:&ldo;姑姑放心吧,我不会再犯的,我这就打扫去!&rdo;说完也不敢再留了,一溜烟小跑出去了。宁毓叹着气摇摇头,复又转头去看沉锦,见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不由感到奇怪,&ldo;殿下怎么了?君上来,同您说了些什么?&rdo;沉锦起身走到窗棂边儿上,指甲无意识地抠弄着窗台子。她的十指纤纤,指甲染蔻丹,淡淡的粉色,愈加衬得那双手白皙细腻。半晌无语,她却猛然转过身看向宁毓,&ldo;姑姑,慕容弋竟知道明日是我的生辰。我百思不得其解,他同我相识么?若不相识,又怎会知道我生辰是几何?&rdo;听她这么一说,宁毓也大大惊讶起来,慨然道:&ldo;这倒着实奇怪……或许,或许他特地打探过?&rdo;她将信将疑,&ldo;是么?&rdo;&ldo;不然从何而知呢?&rdo;宁毓笑了笑,走过去抚她的肩头,宽慰道:&ldo;奴婢倒觉得是件好事。君上若特地打探过您的生辰,可见是将您放在心上的,这对公主有利。&rdo;之后的话她却无心再听了,满心的茫然无措。迄今为止,她愈发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局,设局的人是慕容弋,更可怕的是,她猜不透他究竟图谋什么。☆、从庆宁宫里出来,外头的阳光仍旧好,明晃晃的金光照在琉璃瓦上,折射出一道道流丽异常的光华。今上面容淡漠,外先侍立的陈高猫着腰过来伺候他登步辇,他却只微微摆了手,兀自一人朝前头踱过去了。陈公公有些迷惘,立在原地愣了愣,未几复又加紧了步子追随他跟了上去。颇巧合的,远远从宫道的另一头走来一行人,陈高眼睛尖,半眯着眸子一打量便认出是慕容璐,因躬身朝慕容弋揖了揖手,低声试探道:&ldo;君上,长公主过来了。&rdo;今上闻言微微抬眼,只见长公主正领着一众宫人朝他这方款款而来。他的长姊妆容精致,额间点梅花妆,一身真红阔袖凤尾裙在日光下艳烈异常。然而美则美矣,那副脸色却不大好,带着几分病态的苍白,微垂着眼,仿佛心事重重。他缓缓上前,两人的距离愈发近,然而长公主却毫无所觉一般,倒是身旁的宫女一眼瞥见了,连忙惊惶万分地扯了扯她的袖口,领着一干人屈膝跪下去行礼。仿佛是如梦初醒,长公主这才抬起头看过去,瞧见他就在眼前,目光中晃过一闪而逝的惶然。毫无征兆的,崔子晏就这么死了。什么盗窃宫中财宝,这样的鬼话恐怕谁都糊弄不过去,她听闻这个消息时感到万分惊慌,崔子晏曾侍奉他多年,也算是相熟的人,如今他却连眼都不眨一下就将人杀了,果真是阴狠之至!皇帝是她的亲弟弟,她当然会对他有一定的了解。慕容弋虽自幼狠戾,却从来不会滥杀无辜,今次动手除崔子晏,莫非是知晓了什么内情?她被这个念头惊出了一身冷汗,然而打眼看皇帝,他却是一副闲适的模样,没有丝毫不寻常。罢了,即便他真知道了什么,毕竟也还没有对她下手。她不能自乱阵脚,先静观其变才是正道。慕容璐眼睛里浮起几分笑意给他欠身见礼,今上抬手虚扶她一把,她含笑言谢,复又直起身探首朝他来的方向看一眼,温声道:&ldo;君上从庆宁宫出来么?&rdo;今上随口嗯了一声,嘴角微微扬了扬,笑容寡淡而疏远,&ldo;朕去探视了宁国公主。&rdo;他说话一向惜字如金,长公主也习以为常,想了想道,&ldo;我听说南方的人身子大都不好,公主身娇体弱,这回怕是吃了大苦头。我前些天去探视过她,那时的情形并不佳,恹恹的,没什么精神。&rdo;说完又问:&ldo;她如今可大好了?&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