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哇”的一声,令闻嚎啕大哭起来。此时的她,早已被毋恤抱下马,养马人已远去,两人坐在一处新搭建的茅草亭子里。
“真是只水做的兔子。”赵毋恤摇摇头,他以为自己的表情是嫌恶的。如果有一面镜子,他一定能诚实的面对自己——此时的他,脸上有疼惜,有懊悔,还有一丝隐藏得太深以至于差点被蒙混过关的——宠溺。
“你还说,都是你,都是你!”令闻用力挣脱毋恤的怀抱,两手用力击打毋恤。她头发散乱,泪水纵横,眼神迷离。由于视线模糊,一心只顾着发泄,有时打在毋恤的左胸,有时打在右肩,有时干脆打在肚皮上。
短短时间,出击速度之快,频率之高,大大超出她的体力范围。很快,她便委顿不济,斜靠在毋恤怀里,沉沉睡去。
自小热衷武艺的赵毋恤,从来没试过被人连击二三十下,完全不还手也不避让。虽然令闻的力道不能跟练拳耍剑者相提并论,但是肾上腺飙升之后人体会爆发出无穷力量,远超平常水平。
令闻的每一拳都是实打实的,拳拳到肉。尽管她已收手,被“敲打”的毋恤周身仍是隐隐作痛。本想跟她讨回公道,低头一看,她已进入梦乡。
“大野狼要吃小白兔走开走开”令闻分不清似梦还是真,她一边断断续续的低吼,一边挥舞手臂,在毋恤的怀里有一下没一下的拍打。
“原来我竟成了狼?”赵毋恤苦笑着喃喃自语。令闻已经重归安静,右手攥住他的衣角,左手搂着他的腰,下巴靠在他的臂弯,嘴角上翘,似乎梦到什么好吃的,还抿了抿嘴唇。
毋恤的心一动,不由自主的低下头,朝令闻微微开启的嘴唇靠近,再靠近直至四片唇瓣紧紧贴合在一起。
令闻皱了皱眉,没有睁开眼。毋恤是清醒的,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他忽然明白,为何那日听董褐说要为女儿安排婚事时,他的脸色铁青——他看不到,是事后张孟谈说的。
感情对于他这样身份地位的人而言,不过是增添生活情趣的装点罢了,至少过去的他一直这样认为。
情意萌动,脸红耳热,胸口小鹿乱撞,属于拥有一颗赤诚之心的“性情中人”。在人生最纯粹的阶段,才能有幸拥有这样的体验。
过了这个时期,被滚滚红尘混沌了双眼,被酱缸里的卤汁腐蚀了梦想,被虚荣掏空了身体。一颗心坚硬如钢铁,再难有源自初心的悸动,欲望被误解为爱,自我麻痹。
待到有效期只有四十八个月的荷尔蒙衰退后,多数我们以为的最爱,撕破虚伪的面纱,变得面目可憎,言语乏味。
有人果断止损,重新投入对爱的追逐。最终仍然未能免俗,落入生理满足的执迷之中,循环往复,像个电动马达,乐此不疲。直到年老体衰,不甘不愿的被迫停止游戏。
有人继续忍耐,沉浸在奉献牺牲带来的自我感动。看看周遭大都如此,便觉欣慰。殊不知,鞭子打在个体身上的痛,不会因为同时有十个受刑者自动削减至十分之一。直到忍无可忍才发现,委屈不能求全,委屈到最后只有更委屈。可惜,大半生已被耗尽,沉没成本太高,已经无法推倒重来。
得不到时,心心念念,到手后却弃如蔽屣。新鲜感过后,索然无味,抛之脑后。——这是游戏人生者的死循环。倘若赵毋恤是个热衷斗鸡走马的二世祖,或许也会走上这条路。好的一面在于,喜欢主动出击玩你进我退的男女游戏,积累下的经验或许会帮助他在下一次游戏中表现更好。
情场高手并非与生俱来,多是身经百战花费时间金钱所得。打扮得宜搭配精致者亦非人人出身富贵,大都是后天熟读时尚杂志又加长年奋战于各大百货公司的试衣间,依靠坚持不懈的理论加不厌其烦的实践操练终于磨练出了品味。
偏偏赵毋恤是个奇葩,他对这些兴趣缺缺,习惯跳过过程直奔主题。所以,虽然娶了几房小妾,他的感情经历仍然十分寡淡。不必他穷追不舍死缠烂打出手炮制浪漫,冲着他的地位权势,美人不请自来。
这就是为什么事到如今,他才开始领悟自己的心意——原来,这个小丫头是如此与众不同,她能轻易左右他的情绪。
之所以每次出现都要以威胁嘲笑开头,实在是因为身为一族首领的赵毋恤骨子里仍是个幼稚的孩子,至少遭遇真情时他的智商会自动萎缩。
好比小男生遇到喜爱的女生,要么冷言冷语,要么扯她的发辫,又或者更恶劣——拿蟑螂老鼠吓得她花容失色。所有这一切都是为了引起对方的注意,仅此而已。
所谓熟能生巧,没熟之前,一定要走许多弯路碰许多次壁。如果一个成年人在某方面的生涩笨拙与年纪的反差太大,他的表现一定会让人费解甚至厌恶。当然,往好处想,这样的人其实很可爱。
不知如何表现才能赢得对方的目光,偏偏又想混个脸熟,结果就是逼迫对方离自己越来越远。一个不甘心,用力过猛,最后就成了赵毋恤和董令闻——只有一方安静了,两人才能和平共处。
赵毋恤的双唇离开的时候,令闻的唇已经略微有些肿,却润泽闪亮,如同盛放的樱花。嘴唇虽然远离,他的眼睛却一瞬不瞬的盯着令闻——泪痕已干,表情恬淡,跟清醒时斗志昂扬不服输的倔强仿佛不是出自同一人。
空中飞过一群小燕子,好奇的俯视静静的马场,为何竟无一匹马儿在驰骋?绿草静静伫立,感叹为何没有清风吹拂?阳光持续散发它温和煦暖的光芒,忍不住纳闷,有情人为何没有喁喁谈情,辜负了它精心准备的大好春光?
事实是,经过一番折腾,令闻疲累至极,好梦正酣。毋恤呆呆看着她,任凭心“怦怦”跳,脑子一片空白。他拼命理清思绪,几经努力,终于跳出两个问题:他该如何是好?把令闻娶进门?这么一想,他吓了一跳。
在他的印象中,她是董大夫的女儿,一个爱作梦的丫头,喜欢无拘无束,到处游历。他很难想象她被困在后院,生儿育女,甚至为了维护儿女的安危和自己的地位不择手段。
男权社会的女性,尤其是权要富贵人家的夫人妾室,表面上看是嫁进豪门有享不尽的荣华,其实更像被折翼的金丝雀。她们的世界除了儿女,就是名位权势,甚至子女都是她们维护地位捞取好处的筹码。
困守在四面围墙之中,她们的心智视野随之变得狭隘局促,原本有趣的灵魂也愈见俗不可耐。赵毋恤的几个小妾就是这样慢慢将他越推越远。
他曾经沉醉在她们的温香软玉之中,身心舒爽,愉悦畅快。渐渐的,她们的面目变了,不再柔媚可亲,而是锐利深沉。她们的语言不再温柔亲和,而是充满攻击性,含沙射影。
恰如贾宝玉所言,少女像颗珍珠,洁白无瑕。成婚之后则变得黯淡无光,待到生子育女之后就彻底成为老妈子,变成鱼目。虽然仍是白色的,却跟最初有天壤之别。
赵毋恤的憎恶和贾宝玉的埋怨一样自私,这些曾经貌美如花的女子为何会迅速凋谢枯萎成为内外皆遭人怨的残花败柳,原因都在他们身上。
正是因为他们这些吃人礼教的忠实卫道者的存在,女性的世界才没落到只剩下四面墙的后院。又因为他们的滥情懦弱,自己的儿女也要为了生存陷入丛林法则,身为母亲的她们才不得不张开利爪,狠下心来战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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