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暮冥冥,在这冬日里的黄昏显得更加凉冷,此时的丞相府早已点燃了各式灯盏,华灯初上,暖暖的柔光,一如那满天月辉,安静洒于相府的画楼雕阁内,于高墙粉壁间,点点晕黄,就连稀薄的空气也被染上一层素淡的温煦。
而今日举行的集英宴却不如以往那般顺利,主办人梁相头疾突犯,在席间匆匆地表示了他身体不适且不能够再招待各位请见谅的话语,吩咐夫人上官氏务必要盛情款待众人后,就去内室歇息。而公子们都忙着与相中的佳人培养感情,哪里管得上你是头疾还是脚疾?只含糊地说了些梁相当以身体为重、我等皆不介意的言辞。
随着日暮的降临,三年一度的集英宴也便结束了。其后,自然是以太子为首的皇家贵客们先离开,众人或讨好,或出于礼节,都上前恭迎相送。到两位公主上轿辇时,坐在屋顶正忙于和聚音讨论哪家千金脸上脂粉施的最厚的文近影,突然发出一声,“咦?是她?”
声音很低,若不是仔细分辨,真的听不出什么来。然而一直紧跟在太子身旁的英落则脚步一顿,手不自觉摸上腰间的佩剑,眼神变得锐利无比,回首间往四处仔细察看,细心聆听下又发现没有异常,方才放下心来,脚步迈开,跟上走在前面的杜翃霁。
“找死啊你?”聚音拉着趴伏在瓦片之上的文近影,屏住气息的同时,还不忘低声骂道。他刚才趴下时衣袍沾上了些黄黄色的酒渍,现在不仅姿势滑稽,就连样子也很是狼狈。虽说他们在屋顶只是喝喝小酒,聊聊小天,顺便批判一下小姐们的妆容,并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算被梁相府里的人认出了也无妨,毕竟以沐洵的身份,他们也不敢为难聚音两人。但是现在天色渐晚,关乎社稷江山的太子殿下准备离宴回宫,此时若是被其护卫们发现了,被乱箭射死不说,保不准还被有心人诬害广庐谦郡王居心叵测意图派人刺杀太子,老王爷自然也会受此牵连,朝廷还会顺便夺了他的兵权,二十万沐家军便会落入朝廷之手,如砧板鱼肉,任人宰割。这等情况,江湖出身的文近影可能须臾间没有想到,然而负责情报刺探的聚音部首领聚音可是如在泉水里看石头,清清楚楚的很!所以他第一反应就是拉着文近影趴下,同时屏住气息,不让别人发觉,所幸他们二人武功甚高,英落一时之间竟也没发觉。
文近影此时早已想清楚了要害,差点还因为自己的无心之失害了少安,看那些贵客们的轿辇愈行愈远,方才深呼了口气,“刚才我只是看到一个熟人,一下子没有想到此时我们的处境,真是对不住,差点害了你--”
聚音向来是个好脾气的人,嬉笑道:“说什么呢你?现在不是好好的吗?”接着还不忘调侃道:“见到了谁?莫不是见到了你的旧情人?”
文近影微仰着头,想到当日在群芳楼见到的哑巴女子,当时她一身狼狈,但是却遮不住她双眼的清澈和那一身养尊处优的气质,让人瞧着乖巧和顺的同时不敢心生冒犯。如此风范,他当然不相信她自己说的普通官吏之女身份,只是阿芙那丫头天生对弱女子有着超乎寻常的怜惜,自然放松了警惕,为了避免阿芙被有心之人利用,自己只能装成毫不在意地试探她一番。今日虽然光线微暗,但是身量气质总差不了,没想到她的真实身份竟是个公主!
后听到聚音这么一问,不由笑了笑,微暗的夜色竟盖不住他桃花眼里的明媚流光!绯衣在夜色下浮动,带着笑容里的风流生姿,恍如从画里面走出来的仙人,俊美中带着妖娆。一旁的聚音见他这样的笑容,立马用手压住砰砰乱跳的心脏,喃喃道:“哎呀我的娘啊!男人怎可生得这般妖孽?这一笑,竟生生得夺走了你儿子的魂儿!”
接着文近影便把疑似有龙阳之好的“龙阳君”一脚踢开,自己喝起酒来。
在屋顶上发生的这些,地上的人们自然不会知道,仆人们仍忙着送客,公子们则忙着为自个相中的小姐们依依送别,相信过不了多久,望风城里便会传来谁家小姐嫁入哪府为正室夫人啦谁家少爷又娶了谁家千金从此仕途一片光明等等类似言语。
而哪些没瞧上别人眼的或者没被别人瞧上眼的则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地忙着讨论今日的发生趣事以寻求安慰。
“丁兄,你说那沐洵有什么好的?不就人长得俊些,家世好一些,为什么我看中的女人都说喜欢他?”说话之人说的有些含糊不清,走路的时候也踉踉跄跄要身边小厮扶着,显然是喝醉了酒。
“哎呀,邱公子这话可说不得啊!”那个被唤为丁兄的人明显比较谨慎,四处看了看,发现没有可疑人物在偷听,继续道:“谦郡王再怎么不是也是圣上御封的郡王,你说这些是对圣上的不敬,要是传到圣上耳里,可是要掉脑袋的--”
果然那邱公子一听,酒意都吓醒了半分,又想到沐洵向来心狠手辣的作风,不由心生惊惧,但仍勉强耍赖道:“这话我说了吗?有谁听到了?”说着便问四周的人,看到他们均摇头,放下心来,得意地笑了笑。
丁航俊见他这般无赖做法,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便客套寒暄几句,吩咐邱公子的仆人要细心照料,自己却上了马车回府了。
邱伟看他这么快告辞,对他胆小怕事的为人更是不屑,“没个胆量的家伙!本少爷说沐洵怎么了?人活在世上不就是让人说的吗?”说着声音越提越高,“他也只是在广庐算得上是个数一数二的人物,到了望风他算啥?给本少爷提鞋都不配!什么睿智惊人?什么文武全才?我呸!还不是全靠打仗的老子赚来的名声!”
忽的有人接过来,“就是!来时莫名其妙,走时没规没矩,连对太子殿下招呼都不打,真真是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
“当然,郡王殿下可是要急着回去找他心爱的侍姬--”
“啊呸!说侍姬说的好听罢了,还不是广庐的女人玩腻了,准备找些新鲜的尝尝?又或者根本不是回去找女人,要知道,他还有断袖之癖呢--”
那人听自己的话被人不屑,反驳道:“的确是侍姬不假!我府里下午候在府门外的小厮就亲眼瞧见了,我逼问了他许久,他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词来,只说‘美貌出尘,很是惊艳’。”
接着又有人掺和进来,这人的身份比较高,是长林骑统领孟文斌的胞弟孟文康,众人见是他,均让出一条小道来,只听他说道:“‘美貌出尘,很是惊艳’?在青楼妓院也不乏这等货色。不过你们还别说,下午本少爷就见到他了,当时他--”
众人听他说了一半,好奇心皆被他吊起,忙凑在一起问道:“当时他如何?你倒是说呀!”
孟文康神秘兮兮地笑了笑,低声对众人说道:“当时他脸上神色焦急,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于是便上前问他。结果你猜他说什么了?”见众人摇头,不禁得瑟一番,“他说呀,心里痒得很,要去找吹香院的剪菱姑娘解一下心痒的毛病。”聚在一起的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均露出心领神会的猥琐笑容。
孟文康下午的确是见到了沐洵,只是他们不知道当时的真实情景其实是这样的:
一向多管闲事的马屁精孟马屁见到准备离开梁府的某郡王,端着杯美酒颠颠地跑过去,“郡王殿下,可是在宴内玩得不尽兴?”某郡王还没作答,便听他继续自顾自地说道:“殿下,小的知道这望风的吹香院的头牌剪菱姑娘是个美貌妩媚的可人儿,要不,小的带她来服侍郡王一番?”他说话的时候,眼睛笑得眯起来,自以为带着心照不宣的意味,这让自诩专情的郡王想到了前几天在街上见到的流浪狗,不由生厌。又听他继续说道:“其实烟雨阁的仪巧姑娘也不错,那身段,那眼神,瞧了就浑身酥软,只想醉倒在美人膝里--”某郡王英眉一挑,真把他当成那种人,什么女子都敢往自个身上塞了?于是郡王什么也没说,任由孟马屁继续陶醉,只是略带冷意地一笑,一旁的惊魂立马心领神会,一手拎住孟马屁,目送他离开了“千里之外”。
孟马屁吃了这窝囊亏自然不敢向不知情的众人说明,只好尽量用污言秽语诋毁那可恨的家伙以平息自己的怒火。
众人笑完之后,就各自告辞,想着明日这风流郡王的风流韵事怕是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仍在屋顶的聚大爷和文大爷听着,两人对视一笑,小眼神都阴测测的--侍姬?心痒?打到你连“哭”字都不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