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她们这些知道内情的宫中女眷,谁又有权力处置郑袖,谁又会为一个将来失势的妃子说话。郑袖这些年来,在宫中害的人还少吗,又不见得有谁为那些被害者出头,郑袖依旧安然无恙地主持着后宫。她二人说得激烈,芈茵却沉默寡言,魂不守舍,竟也不参与两人说话。芈姝忽然转头看芈茵,诧异道:“茵,你近日好生奇怪,素日最爱争言,如今却变得沉默如此,可是发生了什么事吗?”芈茵骤然一惊,倚着的凭几竟是失去平衡,一下子仆倒在地。芈姝忙道:“你怎么了,竟是如此脆弱不成?”芈茵却慌乱地道:“我、我自有事,我先出去了。”芈姝看着芈茵出去的背影,喃喃道:“她最近这是怎么了。”芈月却是有些知道内情,暗想她如今这样,莫不是有什么事落了别人把柄不成?只是她如今满心皆是魏美人之事,想到这里,忙站起来道:“阿姊,我且有事,先回去了。”芈姝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且去,你们一个个都好生奇怪,你说人长大了,是不是便生份了。”芈月无心劝她,匆匆而去。只恨如今魏美人搬入了云梦台,郑袖是何等样人,岂是她能够派人混入的。思来想去,忽然想起莒姬,忙去了离宫去寻莒姬,将魏美人之事说了,想托莒姬助她送信入宫,与魏美人作个警告。哪知莒姬一听,便沉了脸,斥道:“此事与你何干?”芈月惊道:“母亲,郑袖夫人对魏美人匿怨相交,绝非好意,难道你我要这般看着魏美人落入陷阱而袖手不成?”莒姬却冷冷地道:“这后宫之中自来冤魂无数,你以为你是谁,敢插手其中?莫要连你自己的性命也陷进去才是。此事,我不会管,也不许你再去管。”芈月深吸一口气,她知道莒姬在这后宫多年,自也不会是何等良善之人,况且她与郑袖交好,在这件事,站在郑袖一边,也不奇怪,只是毕竟心有不忍,道:“母亲,魏美人为人单纯,叫我这般眼睁睁地看着她被人算计,实是不忍。”莒姬冷笑一声道:“单纯,单纯的人如何能够得大王如此之宠幸?便她是真单纯,送她来的魏国人也绝对不单纯,不过是瞄准着大王的心思,投其所好罢了。魏国既然把她送进楚国,她的生死,自有魏国人为她操心,何烦你来多事。”芈月怔了一怔,这才明白了莒姬的意思,魏国人既然把魏美人送入宫中,则必须不会让魏美人可以轻易失势吧。只是后宫的女子,操纵不了前朝人的心思,那些争霸天下的男子,却也未必尽知后宫女人的算计,不管如何,魏美人都是那牺牲品罢了。芈月虽然心中感叹,但见莒姬甚是严厉,也不敢再说起魏美人之事,只得打住。过不得多时,芈戎也来了。因泮宫每旬有一次休假,芈戎每每趁了休假,回到离宫与母亲姐姐相会。姐弟两人许久不见,便亲热了一番。芈月又看着芈戎的课业,与他讲解,又听着芈戎讲他在泮宫中学到的一些芈月所不知道的知识,莒姬含笑看着两姐弟教学相长,亦不再说起方才的扫兴之事。在某一方面来说,莒姬确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当年她能够如何取悦于楚威王,如今便能够如何与自己的儿女保持好的感情,只要她愿意、她有心去做的话。虽然芈月住在高唐台,芈戎住于泮宫,但芈戎总会借着休假之日来离宫,母子感情始终极好。而芈月若是知道芈戎会来,也必会赶来相会。芈戎单纯,又兼一出生便抱到莒姬身边来抚养,虽然知道自己另有生母,但与莒姬的感情却是如同亲生母子一般。且向氏出事时,他还在半懂不懂的时候,略记事一点后,对向氏更是印象极淡。他亦是知道自楚威王去世之事,莒姬处境艰难,每每相见,总是极懂事极孝顺的,更是令莒姬感觉贴心。对这个儿子,莒姬自是倾出全心去宠爱与管教,不管要疼要罚,实无其他顾忌。芈月却是不太一样,这个女儿比芈戎大,所以更有自己的想法,不太受她的影响。且太过聪明也太过有自己的想法,又因曾被楚威王所宠过,甚为不驯。更兼向氏之死,让她们母女之间,产生了隔阂虽然两人在这深宫之中毕竟也是相依为命,不可分割,最终这种隔阂也已经被化解。但是对于芈月这个孩子,莒姬却是一直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一定的距离,这样聪明又有主见的孩子,若是对她也如对芈戎一般的关心衣食施这等小恩小惠,只怕不入她的心。这个孩子又过于懂事,许多事竟是她连管教也不好下手,若是过于干涉,只会母女离心;若是全不干涉,则更见冷淡。这些年来莒姬亦是为了这个女儿而煞费苦心,不得不一次次调整自己对芈月的态度,直到如今在一般的事务上,完全把她当作成年人一般对待,并不似象对待芈戎一般的如同孩子一般相待。母女二人,俱是极聪明的人,这些年来所养成的默契,已经让芈月知道,不可能再从莒姬处得到任何的帮助。莒姬不是楚威王,由着她当年耍赖打滚,便能依了她,且如今她也做不出来这样的行为。但奇怪的是,芈戎在莒姬面前,却是可以毫无负担地耍赖打滚,虽然多半是要被制止教训的,但却也有一小半机会,能够耍赖成功,让莒姬无奈让步的。芈月冷眼旁观,虽然有一些是莒姬故意引芈戎耍赖的,但有一些却也的确是莒姬一开始没打算让步,但最终还是让步了的。芈月却知道自己与莒姬之间,已不可能象芈戎与莒姬一般毫无思虑与顾忌,想要就要,想闹就能闹到。但这样也好,至少对于她来说,知道太多并不是一件好事,芈戎能够少一些心事幸福地长大,这对他更好一些。她心中转过各种思绪,终究还是没有能够把魏美人之事彻底放下,这一日便到了当日与魏美人相约的十日之后,芈月在自己的房间犹豫再三,有心回避,但还是去了相约之处。却见魏美人已经等了许久,见了她来了,惊喜地迎上来道:“阿姊,你终于来了——”芈月见到她这样,本欲来一会便走,此时心中一软,便道:“魏妹妹,你来多久了?”魏美人忙笑道:“不久不久,此处风景甚好,我多看一会儿也没关系。”芈月来的时候本已经迟了两刻,看着魏美人的神色,似乎她比约定时间来得更早,此时她却半点也没有埋怨芈月之意,芈月暗惭,道:“妹妹,你近日可是在云梦台,与郑袖夫人同住?”魏美人瞪大了漂亮的双眼,道:“阿姊你也知道了,是啊,我如今与郑袖阿姊同住呢,她待我当真极好。”芈月看着她单纯的神情,心情复杂,问道:“她当真待你极好?”魏美人忙点头,笑容灿烂道:“是啊,你知道我家里没有阿姊,从小就希望有个阿姊来疼我。没想到到了楚国,居然遇上了两个待我好的阿姊。”芈月问道:“她对你怎么好了?”魏美人脸一红,有些扭捏地道:“她……很会照顾人,很体贴人,我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她张罗的,有时候我还没说出口,她就会知道我想要什么,都给我弄好了。我也是好一段时间以后,才知道原来我梳妆台上的许多首饰,都是她自己私藏的,并不是大王赐给我的。她知道我想家,就派人捎来老家的枣子和乳酪;有一回我在花园里被虫蚁咬了,她还不让我抓挠,说是若是抓伤了皮,大王会不喜欢……阿姊,我在家中也是得父母宠爱,也是有侍女服侍,可是不管是父母还是侍女,都做不到郑袖阿姊这么温柔关心,体贴入微,这辈子从来没有人象郑袖阿姊那样对我这么好过。而且,她不止是疼爱于我,还教我许多人情世故,教我如何讨大王欢心,如何不要与旁人争论是非,如何赏赐奴婢收罗人心……”芈月听着魏美人一桩桩一件件地道来,见着她脸上越来越过崇拜和信任的神情,一颗心只不住的下沉,好一会儿,才道:“妹妹,你可知郑袖夫人出身并不高贵,却在短短几年内成为大王最宠爱的妃子,离王后之位只差一步。我想,她的得宠,也许就是大王在她身上感受到这种无微不至的体贴关怀和善解人意吧。可这体贴关怀,她给予大王,换来的是权柄风光。她给予了你,又能换来什么?”魏美人不想她竟如此说话,她生来貌美,人人都会忍不住让着她呵护她,她亦是习惯了旁人对她的好。自然,旁人对她排斥,对她隔离,她亦是见过的。旁人对她的好,她接受得自然而然,对她不好,她也不以为忤。唯其如此,她反而不曾领会到什么叫“笑里藏刀”,听芈月这么一说,心中反而委屈起来,难道她竟是不配别人对她好不成?当下反问:“若是这么说,阿姊待我的好,也是要换来什么了?阿姊,你何以妄测人心至此?枉我把你当成阿姊,有什么心事亦是同你讲,你却为何不容得其他人待我好?”芈月说出这番话来,亦是自觉有些冒险,见魏美人反不肯领情,心中也自是气恼,欲待不再说,却又不忍心,而且此时话已经出口,索性一次性都说尽了,圆满了她与魏美人这一场相识之缘,亦免得自己日后后悔。当下又道:“魏妹妹,不是我妄测人心,你初来乍到,却是不知,郑袖夫人的风评在这宫中并不好,我说这样的话,也是为了免你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