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头生得这样俊,为夫听安陵父老言,石大人乃是吾省大昭万祀十三年春,安陵百姓夜梦鬼神嫁娶,一连三月安陵县内乃至方圆十里处百花盛开,枯树结果,碧落寺佛门弟子云海游历经此,言曰东神厚祉遣河神驻守黑水百姓万余,河伯上任故显祥端。安陵父母官大喜,请示朝廷,遂於浦江渡口建河伯庙,县民日供三香敬拜,外乡客来经此亦殷殷参拜,求河伯者众,皆道浦江河伯甚灵。三年匆匆而逝,安陵闹市,人声鼎沸,忽闻一声“有人吃白食!”,恰恰酒楼外另一边面摊上一众衙门捕快正歇班吃面。竟有人吃白食!一年轻捕快倏然拍案而起,正要去追,却看其他兄弟动也不动,埋头吸拉著面条,啧啧吃得忒香。那、那啥,有人吃白食……年轻捕快指了指那处。二师兄刘柄子抹抹嘴儿,摆摆手道,莫急,咱石捕头已经追上去,快吃快吃,待会儿还得交班。我看那跑的有好几人哩,都带著家夥,许是跑江湖的,捕头爷一个人成麽……年轻小夥一脸担忧。另一人站起,按著他的肩让他回座。柱头啊,你初来乍到,兄弟们请你吃面,甭管这样多。有咱石捕头和他相……嗷!踩轻点儿!就、就有咱石捕头在!保管一个顶十个!吃面!呃,哦……安陵巷头,那三个江湖客累得喘喘,後方那声“别跑”跟鬼魅似的缠了他们一路,扭过头去,却看紧追上来的只有一个人。这三个刀疤兄弟相看一眼,皆停了下来,唰的一声拔出家夥。站住!你们仨敢吃白食,跟我回衙门!──来人一身深缁衣,腰间配著一柄缅红大马刀,生得端端正正,眉眼间正气凛然,可真是个难得的英俊小生。爷吃白食就吃白食,你个小白脸儿若不怕死,就别怪我们雷藏三兄弟不客气!那老大生得一脸恶相,咻咻挥舞著手中大刀,想是仗著自己人多,便以为这官兵奈何自己不得。石头将手按在刀柄上,又瞥看他们一眼,嘴上却还劝道,你们仨莫逼我动手,乖乖随我回去衙门,至多是罚干苦力三十日,包吃包住包教导,你们切莫自讨苦吃。哪这麽多废话,兄弟们上──!那明晃晃的刀锋劈下来,石捕头回身利落地顶住,旁边的另一个大汉也冲了过来,却看这青年灵活地一勾腿,三步一退,就让那汉子扑了个空,他趁隙将他踢飞出去,刀背重重地砸在另一个人背上。石捕头一个旋身,翩然站直,那三兄弟的两个都扑倒在地哀哀大叫。那老大一惊,往後退了退,只看眼前这官爷收起马刀,一脸轻松,他们三人在江湖里虽排不上什麽名号,可到底有些身家功夫,寻常捕快哪是他们对手,不想这小小安陵竟卧虎藏龙,单凭一人就能拿下他两个兄弟!石头无意伤他们性命,便道,等我押你们去酒楼清了银子再回衙门,若你们识相,我倒是可以帮你们在张大人面前说一说请,减免几天劳刑。原以为还要耽搁一时,没想到那老大噗通跪下,颤颤道,这位英雄,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你、你放过我……你有话就去同大人讲,现在老实点──石捕头拿出绳子,走过去要缚住那老大双手。却不知後头有人爬了起来,正悄悄由後靠近,眼看手中大刀就要砍下。啊!!一声惨叫陡地响起,石头忙回身去看,大刀落在地上铿的一声,只瞅那欲偷袭他的恶人被什麽力量扼住脖子高高提了起来,两腿不住蹬著。另两人看了俱是大骇,那力道一转,只把半空中的汉子甩飞出去,直直砸中地上的另一个,两人齐齐挂了彩。那老大看形势不对,也不管这是装神弄鬼还是做何,趁著石捕头未察之际,正要去摸地上的刀,却不想他刚要抓住刀柄,忽觉一股冷意扭住他的手腕,一个剧痛,耳闻几声哢嗒哢嗒的脆声,竟是他的手骨被一根根的捏碎挑断!啊啊啊啊──!那老大惨叫连连,一阵凌厉冷风拂来,将他狠狠地撞到墙上,当下便喷出一口血来。石头眼看要坏,忙大喝:“阿江,莫要杀人!”他这一喊,那呼啸冷风便骤然停住,只有几声呜呜传来,好似在表达几分不满。石捕头看事儿稍停了,终於松下一口气。那老大此下翻著白眼,早没了意识,另两个抱做一起,他们眼观全程,都瑟瑟发抖,看石捕头走了过来,竟是尿湿出来:鬼、鬼、鬼啊……!鬼你奶奶的鬼!走!跟我去衙门反省反省!於是,石捕头将那三个吃白食的绑著一起,押回了官府。这一路上,县里百姓看了那三人惨状,皆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哎、哎,咱捕头爷果真本事,一个人就能逮三个!这算得了什麽,上次咱城外桃木林不知怎麽地来了一批马匪,专劫过路人,听说京城还派了兵过来跟咱县府一起剿匪。你知怎麽著,那些京大人原来还看不起咱石头哥,结果一帮子被马匪绑了,竟敢要十万两赎金,到最後还是咱石捕头带著人进林里救人。我家那男人刚好也才里头,他说石师哥一拳就能破墙,真正地以一敌百哩!唉,这麽个好人,怎麽就不成亲呢……妹子,你是外地来的不知道,咱石头哥八字太硬,克妻克得狠喽!好在当年高人游历至县,给石头哥指点指点,叫他入赘给河伯,免得还要遭其他祸事。河伯?难道就是浦江旁边那河伯庙供的河神?嘘、嘘,妹子,这事儿可不能宣扬,你没听县里老人们说,这会冲撞鬼神的哩……这样的传言早在安陵县里见怪不怪,有关於石捕头的英勇事迹却掩瞒不住,如同夏天里的星火,一传十十传百,编成了书写成了话本,再加上上一次石捕头救朝廷命官立下大功,京城那里还此下了圣上牌匾,封石头为天下第一捕快。当然,咱石捕头自己是绝对没胆收的。然而,他总不能告诉钦差大人,其实救人的不是他,一拳碎石的也不是他,能以一敌百的更不可能是他。你问是谁?石头儿忒不好意思地告诉你,那是、是……安陵南巷斜阳西沈,将那俊俏少年的背影拉得长长,石捕头刚从衙门交完差,老爷们体谅他,自他成亲升职以来从没敢叫他加班,石捕头匆匆去酒楼里打了几份好菜,人家还谢他抓了白食客少算了石头哥几个铜板。石捕头连逗留都没敢长逗,提著食盒只敢著天黑之前到家里。门板“唰”地打开来,就看他那毛坯屋里,一道绰绰白影坐於案前,原是七月仲夏日,他这屋里却好似提前入冬。──是、是他家内人。石捕头一进门,放下食盒,搓了搓手,一身凉意地堆堆笑,阿江今天真早回来。阿江本在闭目养神,听到石头声音,悠悠睁眼。他那眼目如幽谷深潭,眼眉夹著淡淡青影,天慢慢黑了下来,不见人动身起来,那架上烛台却啪嗒一声自己点燃。“你为何不让我杀他们?”石头挠挠後脑,轻叹一声,在阿江跟前俯下身道:“那三人罪不至死,我自然得拦你犯下杀孽。”“他们要杀你。”阿江冷道。他本似傲雪冬梅般清清冷冷,却在昏暗火光里变了变脸,竟露出了扭曲凶颜。那是厉鬼的面,不仅凡人,便是恶鬼见了也要瑟瑟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