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丰源乃自租界方向二度进入上海城。
现在已到了冬天,毛丰源却没有穿上厚衣,因为他正享受冷凉的感觉。
他心热。
所以更喜欢冷。
也许这样可使一向热心的他冷静下来。
他这一路行来,不断的在练刀、习剑。
在心里学。
看到雪降的时候,他心里思忖:自己那一剑,能不能像雪花一般轻、一般的柔?
遇上春风的时候,他暗里思索,自己的刀,有没有风一般无形无迹、不可捉摸?
要是不能,他就不停地在练。
要是没有,他便更加苦习。
在心里练习。
初学武时候的他,实在是大艰苦了,但又兴趣浓烈,那是一种苦中作乐的趣味,这兴味决非其他趣味可以比拟。
学已有所得之后的他,实在是大兴奋了,以致成天沉迷在武功里,过目不忘,屡创新意,稍有不明白,即苦思破解,或请示恩师,非钻研通透、誓不甘休。
学已大成的他,仍在学,但却不一定要动手动脚的学,而是在良好的基础上不断追求再创新境,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依据天时四季的秩序,旭日初升时练晨光之剑,日丽中天时习烈阳之刀,日照雷门时练春阳之剑,日落西山时习秋阳之刀;同样,月兔东升乃至月落乌啼各有刀法剑式。
这时,他已学的少,悟的多:习以沉思,悟以力行。
有时候,他甚至已不必再练习刀剑了。
他可以从芽萌枝头春中体悟刀法,自雀飞万里空里领悟剑招,由镜花水月的一刹那问了解刀意,以掬泉洗脸的一瞬间破解剑。
有时候,更进一步的武功,还不是从武功上学得的。
可能是从一首诗……
一个情境……
一次交臂之失……
或一句话……
也就是说,天下万法,都自生活中体悟学得。
所以毛丰源一路行来,心情虽不见欢快,但他并下放过路上的一切情趣。
包括看美丽的女子,或者不美丽的女子,一只燕子,或一头驴子,这些,都有不可放过的天籁,不可疏失的天机。
人生的大学问,自应在人的一生里学得,别人教,教的只是学识,把学识变成自己的学养,那还得要靠自己去体悟、化解、吸收。
毛丰源很享受步行。
很享受生命。
包括生命消沉的时候。
生命不尽是愉悦、奋亢的,也难免有消沉的时候,如果只能正视生命昂扬的一面,那么,有时候就难免给生命里阴黯的一面所销毁。
正如失败是成功的反面一样,尝试失败,才能享受成功的愉悦;体悟失败的悲酸,才能有成功欢喜的一天。
毛丰源对待生命的态度是一种全面的“执著”,所以反而放得开,他深深了悟: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才是该做的下做,什么却是不该做的做。
四年后二次重临上海滩的他,对生命情态又更上一层楼地开了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