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正秋趴冬青的在背上,听到他的呼吸声愈发粗重,齿间有几次似乎要发出低吟声,但又被紧闭的嘴唇压回喉咙中去。他的身上有一股执拗的劲儿,宁可将舌头咬断,也不会主动说一句泄气的话。
本是那么聪慧的一个人,医术自学成才,武艺触类旁通,在人世间游刃有余,却为了自己,选择如此笨拙愚蠢的路。
卢正秋的心已千疮百孔,每一次铁锥破冰,都像是拳头捶打在他的心上。
他贴在对方耳畔问道:&ldo;冬青,累不累?&rdo;
&ldo;不累。&rdo;
&ldo;说实话。&rdo;
&ldo;……累。&rdo;
卢正秋叹了一声:&ldo;难得你愿意对我说实话。&rdo;
冬青沉默了一会儿,又说:&ldo;累,但是值得。&rdo;
&ldo;值得什么?&rdo;
&ldo;什么都值得。&rdo;冬青答道,很快又补充了一句,&ldo;也是实话。&rdo;
卢正秋怔住了,他何尝不希望自己值得。
他一路披荆斩棘,从深深的淤泥潭中挣扎至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句值得。
他将手臂抱得更紧了些,使胸口贴上对方温暖的背:&ldo;你是这世上我最舍不得的人。&rdo;
&ldo;师父……&rdo;冬青的话滞了片刻,才接下去,&ldo;正秋,我会陪你到最后一刻。&rdo;
卢正秋眨了眨眼,在黑暗中,一汪水在他的心底荡开,他想,自己是真的喜欢被这个人直呼名姓,喜欢交缠在唇齿间的宠溺与包容。虽然身为长辈,可他却深深恋慕着青年人中气十足的嗓音,像个春心涌动的少女一般,因为一句称谓而感到不合时宜的窃喜。
然而,窃喜很快消融在悲伤里,像是一滴水汇入江海。悲伤是如此深重,早已溢满他的心房,他想要就此融化,甚至不在乎羞耻或是卑微,他只想要自己的名字长留在冬青的口中。
若是这罪恶深重的生命,在死后能化作一缕清风,常常萦绕在这个人的身畔,该有多好。
狄冬青又攀爬了一节,花了一点时间打量自己的手,手背上的筋络已青得发紫,指甲似乎掉了几片,还有几片含着血丝挂在指尖。
他感到脚尖发湿,低头一看,鞋子边缘已经渗出血迹。
还好卢正秋看不见这一切。
他用梦呓般的声音说:&ldo;小时候我常常做一个噩梦,梦见爹和娘在火光里四处寻找我的身影,我看着他们的脸,拼命地想告诉他们我就在眼前,可我的喉咙却发不出声音,连一句再见也说不出口,只能眼睁睁地看他们化成灰,我实在厌恶这个梦……所以,这一次,让我陪你到最后一刻。&rdo;
卢正秋的语气忽然变得严峻:&ldo;你绝不可以轻掷生死,哪怕是为了我。&rdo;
狄冬青倒吸了一口气,微弱的气声没有瞒过卢正秋的耳朵。
卢正秋一字一句地问道:&ldo;你想过的,是不是?&rdo;
冬青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他想过,他怎么可能没想过,卢正秋对此心知肚明,但仍要吐出无比残忍的要求:
&ldo;冬青,不行,你答应我,哪怕我不在了,你也要活下去。&rdo;
第229章星辰入梦(十三)
在这么高的地方,没有第三个人听得见卢正秋说话。吐出口的字句的话好似冰锥敲落的冰棱,坠入脚底的深渊,转眼便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