缇萦的孝心,是卫媪所毫不置疑的,但作一孝女就得一辈子不嫁,这是太荒谬的想法。倘或如此,天下孝女越多越糟糕,&ldo;你别害你爹爹!&rdo;她想到先帝的律令,&ldo;&lso;女子十五岁至三十岁不嫁,五算。&rso;&rdo;
&ldo;你没听说过吗?&rdo;
缇萦怎未听说过?计口课税,称为&ldo;一算&rdo;。一算一百二十钱,贾人与奴婢加倍,是表示贱视,加倍以惩罚的意思。五算是罚得极重,好好的良家女子,何苦受此重罚?说起来也真是贻羞宗族的。
见她不答,卫媪不免猜疑。苦于漆黑无光,看不见她的脸色,不知她说的这话到底是何用意?只好试探着问:&ldo;只怕你说侍奉你爹爹一辈子,是个托词吧?&rdo;
&ldo;什么托词?&rdo;
&ldo;只为你想嫁的人,一时不得归来。&rdo;
&ldo;我不懂你的话!&rdo;缇萦大声回答,悴悴之意,极其明显。
不管她的话是何意思,就那声音,便叫卫媪觉得无趣,因此,她就懒得答理了。
而缇萦却又换成央求的口吻:&ldo;阿媪,你生气了么?&rdo;说着,偎依得她愈紧了,枕在她肩上的头,旋来转去,一刻不得安静,柔细而带香味的头发,摩着她那枯皱的脸颊,痒痒地,有种说不出又好过、又难受的感觉‐‐如果卫媪真的生气,这一下气也消了。
于是,她握着缇萦的手说:&ldo;你当我是那么容易生气的人?我,谁的气也不生。&rdo;
&ldo;那么,你刚才怎不说话?&rdo;
&ldo;我在想心事,&rdo;卫媪停了一下又说,&ldo;我在想你这个年纪的事。&rdo;
&ldo;喔!&rdo;缇萦童心大起,摸着卫媪的脸笑道:&ldo;阿媪,我常在想,你年轻的时候是怎么个样子?一定很出风头,又漂亮又会说话,到哪里都受人注目,也还有,也还有‐‐&rdo;她又笑又喘,语不成声地在卫媪耳边低语:&ldo;好些男人喜欢你,是不是?&rdo;
这一来,恰好把卫媪记忆中的模糊景象,重新勾动了一番。五十年前的无数往事,鲜明地重现了,悲欢糅杂,酸甜莫辨。但她只顾为缇萦说其中的一件。
&ldo;是的,那时我就像你三姊,有好些男人喜欢我。&rdo;
缇萦的三姊,在五姊妹中,并不是最美的,但最活泼,特具一种撩人的风韵,所以及养以后,来说媒求婚的人最多。这个现实的譬仿,使缇萦对卫媪的当年,有了更明确的了解,所以兴味也格外好了,不断地催促着:&ldo;说下去嘛,好些男人喜欢你,你怎样呢?&rdo;
卫媪慢吞吞地答道:&ldo;我只喜欢一个。我非他不嫁,他也非我不娶。只是世间万事不由人,那时候人人朝不保夕……&rdo;
&ldo;怎么?&rdo;缇萦插了句嘴,&ldo;何以朝不保夕?&rdo;
&ldo;那是秦始皇的时候,这个人喜欢想出花样来虐待老百姓,喜欢伤天害理,喜欢摆空架子,造阿房宫,造陵寝,抓了七十万民夫去做苦工。我那个&lso;他&rso;,就这样被抓去了。&rdo;
&ldo;后来回来了没有?&rdo;
&ldo;回来?&rdo;卫媪提高了声音,仿佛觉得她问得可笑,&ldo;这一抓去,就算死定了。&rdo;
&ldo;那么你怎么办呢?&rdo;
&ldo;我当时哭得死去活来。跟别人说,除非他回来,不然我就一辈子不嫁,侍奉父母,可是‐‐&rdo;卫媪自嘲似的笑了笑说,&ldo;时间一长,把那个人慢慢就忘掉了,也想不起曾哭得死去活来的那回事了!遇到有人来说媒,我爹问我怎么样?我不响。我爹就收了人家的聘礼。&rdo;
&ldo;以后呢?&rdo;缇萦不胜怅惘地说:&ldo;你就这样子出嫁了?&rdo;
&ldo;嗯。&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