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亲眼看见另一个世界的罗喉因为自己的提醒而停住了脚步,他或许是很难恢复平静的。虽然有时他也会突然嫉妒起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但是他更庆幸至少在那个世界里罗喉仍安然活着。黄泉不再做那个没有留住罗喉的恶梦,他有时甚至会梦见自己和罗喉退隐后的生活,梦醒同样伤怀,心境却有差别。
幽溟和嫇娘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看他,嫇娘陆续生了三个月族的小皇子,三个皇子之间的感情都非常好,最大的幻月有十六岁了,个性温和谦冲,很有逝去大哥苍月银血的影子。黄泉看到他们玩闹一起的模样,感到很是欣慰。幽溟告诉黄泉,幻月的名字代表着月族和幻族永远和平相处、亲如兄弟,今后的月之国度将永远秉持这样的理念治理。
随着刀无极吸收了邪天御武之力,君曼睩身上的诅咒也同时解开。虽然讽刺,黄泉却不得不承认,罗喉之死间接救了君曼睩。君曼睩在罗喉死后三年嫁给了一个不会武功的书生,黄泉一开始还有点担心这个男人能否保护曼睩,是否会对曼睩好?后来他发现他的担心是多余的,这个男人很了解曼睩,也愿意支持她想做的事,这个男人一点都不介意曼睩常往天都跑,还很尽力地帮忙推广曼睩所写的《天都兴亡录》。
曼睩后来生了两个女儿、两个儿子,黄泉觉得当母亲的曼睩越显一种强悍执着的气势,她的个性本就外柔内刚,教养小孩非常严格,曼睩的大女儿飞雪个性刚烈,一生曼睩的气就往天都跑,找黄泉哭诉。久而久之,黄泉也开始教她一些武功、术法,但仍不以师徒相称。
虚蟜娶了个像菩萨一般温柔的好女人,两人开垦了一片田地,种菜耕田,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虚蟜每次田里有收成,都会拿一些来天都,黄泉有时会留他下来,喝点小酒,每当遇到那样的时刻,虚蟜就会瞪大双眼,非常开心地大笑。后来虚蟜也有了一个儿子,名唤小龙,今年十岁,长得像虚蟜,跟虚蟜一样有颗朴实无瑕的心,每次送菜送米,虚蟜都会带着这个儿子。
黄泉原以为自己独守的天都会非常安静,他想象过自己会一个人沉寂地在这里死去,他也已经准备好要永远的孤独。
但是,该死的!天都为什么会这么吵?
月族的三个皇子、君曼睩的四个儿女、虚蟜的大儿子,把天都当作他们不受父母管束的天堂,三天两头来一次,打架的打架、聊天的聊天、傻笑的傻笑。今天,更是八个都到了,吵闹等级达到最高点。
黄泉独自走上塔顶天台,他眺望着眼前这片大地,心中无限感慨。
罗喉那日伸手远指的景象,始终牢牢刻印在他的心底,太过强烈,以至于他再也无法接受任何人。初始几年,曼睩还会尝试介绍一些女子给黄泉认识,失败了几次后,总算不再逼黄泉成家了。对黄泉来说,心灵的伤痛虽然可以随着岁月逐渐凝成疤痕,但是叫他再度把心打开,却是太痛,不管是牵手一生的伴侣或是心灵契合的挚友,他都不想拥有。
拥有了,大概又会被上天夺走吧?
他还没有坚强到可以再一次承受失去。
他的心好疲惫,罗喉生前,他们虽已是知已,现在站在这天台,经历二十年风霜,黄泉才更加深刻体会天都历史上的罗喉曾是如何孤寂绝望地渡过没有兄弟陪伴的人生。
此心不再澎湃沸腾,好像有什么,永远失去了。
失去了什么,黄泉也很难描述,真要具体说,那就是「期待」吧!他不再期待任何事了。
忽然,黄泉看到远方地平线,有一道黑影缓缓向天都走来。
那个人身着黑衣,戴着覆以黑纱的帽笠,腰间挂着三尺长刀。他的步伐不快,但自有气概,每一步都带着三分孤寂的萧索,七分沉思的幽然。
一袭黑衣,优雅修长的身影,骄傲的步伐,触动了黄泉记忆深处。
他的心已经很久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悸动。
黄泉纵身一跃,踏浪越过护城河,向那个黑衣人奔去。
很短的一段路,回忆却如排山倒海一幕幕不停闪现:曾经相逢于两座孤峰,冷然交错一招,武者睥睨天地的气慨激起他沸腾的战血;曾经不得已,一枪杀之,武者眼神中的了然让他失落于空虚;曾经树下并眠,暂时搁下尘世纷扰;曾经雨中并肩,了望只属于两人的苍茫大地;曾经目睹挚友逝去,此心再度被恨意占据;曾经……有太多的曾经……
两人相隔十步之距时,黑衣人先停下了脚步。
黄泉默默注视眼前人,他感觉得到对方也在看他。
旷野中一道急切的风啸鼓动两人衣袍,擦燃令人窒息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