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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第1页)

我替广大!这是什么意思,这明显是在告诉他,广大怎么样,不照样也是我的!

愤怒在心里涌出来,是长的还是方的,是硬的还是软的,郭长义一概不知。他只知道,它顶着他,使他在骑出屯街,来到水库大坝时,一个急转弯又折了回来。郭长义折了回来,就已经不是刚才的郭长义,而回到了原来,回到了春天。郭长义被愤怒充斥着,一猛劲就蹬上东山岗自家院子。他进了自家院子,扔下自行车,从厦屋找到铁锨,扛在肩上,就朝前街自家菜地走去。那菜地就在鞠广大家门口,一些天来,他因为不愿看到刘大头在鞠家院子走来走去,一直推迟着挖菜窖的活路。现在,愤怒又回到了郭长义体内,使他再也不怕见谁了,他就是要见刘大头,就是要让他看看,他郭长义是不会被他踩倒的。

一段时间以来,被惊惧不安袭击,被悔和恨折磨,郭长义很少愤怒,即使在某个时刻忆起春天里与刘大头的对立,忆起屯街上对他生出的恨意,或因恨他而对自己生出恨意,都因一直笼罩在祸难的阴影里,恨没有成为主调。它因为不是主调,而一直没有发展成愤怒。现在,因为刘大头的挑衅,愤怒竟然被彻底解放出来,变成了主调。愤怒被解放出来,这是多么重要的事情啊!它使郭长义面对鞠广大除旧迎新的喜庆毫无不舒服的感觉了,它使他挖起菜窖来竟然浑身是劲,每一锨下去都踩到极致,每一锨扬起都满天开花。好像他铲下的,是刘大头,扬起来的,是被愤怒鼓胀着的自己。

那是又一个秋凉宜人的日子,郭长义因为身上有股子饱满的情绪,而觉得秋凉是那么宜人,吸进的每一口气,都沁在了他的肺腑里。他把菜窖挖好,菜窖好,扛着铁锨,跨过地垄,径直朝村部走去。多年来,因为常年在外,郭长义还是很少来村部,尽管也知道,这个掌管国家权力的一级组织,通着外边,通着国家的血管,可因为有刘大头这样的人掌权,他从没正眼看过。郭长义来到村部,凭直觉径直奔向刘大头办公室。

事实上郭长义的做法有些冒险了,刘大头上班,很多时候是在歇马山庄八个小队的屯街上转,并不一定就在村部。可是他被一股气儿鼓胀着,顾不上想那么多。果然,村部里没有人,村部里不但没有刘大头的身影,好像有意嘲弄郭长义似的,没有任何人的身影,所有的门都上了锁,这令郭长义有些意外。郭长义在村部的房前屋后转着,长时间不知所措。原本,他被一股气顶着,是要来揪住刘大头发泄发泄,他憋得太久了,他太想发泄发泄了,可是他想不到扑了个空,扑了个空!郭长义转着,一路的兴奋和激动因为受到堵截而使他的脸涨得像猪肝,他仰着一张

歇马山庄的两个男人(22)

猪肝色的脸,一圈圈转着,最后,当不得不离开村部,拐回村西前边的小道,他猛地朝路旁的一棵小树扑去。

他扑向它,先是朝它挥拳,而后便用脚胡乱踢着,踢着踢着,他大叫起来:&ldo;刘大头,你给我听着,你没赢,你早就输了,你虽占了柳金香的身子,可你没占成柳金香的心,她的心是我的,我的‐‐&rdo;这样的话,在愤怒刚被解放出来时,郭长义并没想到它,即使在向村部奔去的路上,他也没有想到它。可以肯定地说,如果按预期的打算,顺理成章遇到刘大头,狠狠地报复一次,他绝不会想到这样的话。然而,事情往往不由你打算,现在,他不假思索地吐出了那样的话,那样的话一经郭长义吐出来,自己把自己吓着了,他的眼睛蓦地一亮,仿佛他吐出的不是话,而是一个魔鬼,一瞬间,他吓出一身冷汗。

……在粗暴地占有了柳金香的那个夜晚,身体里的感受是怎样的排山倒海,郭长义已经忘了,他只记得当时心里的那个念头:刘大头报废了柳金香,他要进一步报废,他要让柳金香真正感受到他的力量,要让柳金香坚决退掉刘大头派的义务工。可是当他做完了那样的事,从柳金香身子上爬起来,看着眼前赤条条的女人,他竟突然地慌了起来,就像一个不想闯祸的孩子在不知不觉中闯了祸一样。他慌了起来,一步步往后退着,眼睛里闪着骇人的光。在退到门槛边的时候,他伸出两只手,狠狠地扇起了自己的耳光。就是这时,发现郭长义扇起自己的耳光,柳金香忽地从炕上爬起来,胡乱地穿了衣服,再次朝郭长义扑去,她边扑边说:别这样长义哥,你是好心,你是为俺好,你和刘大头不一样,俺不怪你……

你没占成她的心,她的心是我的!这是一句什么样的话啊!这样一句话,述说的是一种事实,是在柳金香心里,刘大头没有郭长义有位置的事实,这事实其实早就存在了,只不过一段时间以来,它被惊恐和悔恨遮蔽了,一直藏于地下而已。现在,它拱出地面了,它通过郭长义的嘴拱出地面,是愤怒的结果,更是出于一种本能,如同当初占有柳金香那个瞬间。然而,这样一句话,一经拱出来,便不再是一句话,而是一股力量,一股促使郭长义在刘大头面前站稳站直的力量。

在鞠广大忘掉柳金香,一心陶醉在亲情的无中生有的日子里,一个早已埋到地下的女人的声音在郭长义的生活中破土而出了。这一天,任举胜子媳妇怎么来叫,郭长义都坚持不去参加鞠广大的婚礼,他不去,绝不是因为他还恨着刘大头,而恰恰相反,完全因为他已经没有了愤怒。他不去,是他想静静的,没有打扰的和那样一句话呆在一起。在那个日子里,郭长义最愿意的去处,是那座曾经指给刘大头看,上面长了一派参天大树的老牛山。他选择这座山,跟树无关,跟山有关,跟山的高和离歇马山庄的远有关,就像曾经想上孤山看朋友跟朋友无关只跟遥远有关一样。因为只有远,才使他有机会远离身边的现实,而回到心里的现实当中。郭长义心里的现实,自然跟想上孤山时不一样,那时他的现实是刘大头和鞠广大连襟让他看到自己的惨败,而现在的现实是一个女人的一句话让他看到他的胜利。看到了胜利,这是郭长义心里现实中最最重要的现实,是那现实中最最闪光的地方。在那句话冥冥之中从地腹深处解放出来的日子里,郭长义无论在家里还是在街上,无论在人前还是在背后,都有一种喜滋滋的胜利者的快感。当然了,咀嚼胜利快感的最佳地方不是家也不是街上,不是人前也不是人后,而是既能看见家又能看见街,既在人前又在背后的老牛山上。这里开阔,这里能够一目了然那些帮鞠广大忙活婚事的人们,这里安静,这里能够听到一个女人在嘤嘤哭泣中的喃喃细语:你和刘大头不一样,俺不怪你。关键是,这里因为寂静,郭长义觉得柳金香的话语会被整个歇马山庄人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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