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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页(第1页)

到时有梁王源源不断的资金供应,再有颜夫人与太子保驾护航,凭战马与朝廷公价买卖,钱也有,官也有,就连亲王爵位,都能想一想!武延秀摩拳擦掌,语速飞快。“国朝的牧区,西起陇右、平凉、天水,外泊河曲之野,内通歧州、泾州、宁州,往东可至银川,宁夏……范围既广,品种便多,最好的就是陇右马,出自吐蕃、回纥,战力最强。次一等秦马,出自河套,气候与陇右相近,寒冷干燥,适合繁育,美中不足的是,骨骼虽大,蹄薄多病。这几年,河北道也养起马来,说是契丹的种,可是供应太少。至于江淮、四川,闷热潮湿,马种体格矮小,又易生病,而且战马用于边患,远途运输,消耗太重,也不值得。”一条条简明清晰,说的武崇训面露微笑,赞叹不已。心道果然没看错他,这孩子心里有成算,逆境困苦皆是磨炼,又想武延秀倘若真能在关中寻到一块水草丰美的好地方,繁衍运作起来,年产百匹上好大宛马,确算兴办个事业。往小了说,发注私财,置办府邸,往大了说,解决军需,竟还于国有功。武延秀瞧他心动,雀跃轻笑,正要细讲勾兑堂官并抽成比例等等,长篇大论还没起头,就见他皱着眉头正色开口。“可你到底姓武,金尊玉贵的身份,操持这些,岂非失了根本。”“什么根本?”武延秀哼笑了声,偏着头刺他,“尚主才是根本?”可怜没爷娘的孩子,乱七八糟,外人挑唆什么就信什么,全走了样儿。武崇训并不生气,带些试探地问他,“这是郭元振出的主意?叫你抻头,抵挡肃政台查问,他好坐收渔利?”武延秀自觉受了冒犯,寒声反问,“这干府丞什么事?”“你踏进神都便没出去过,困在器械库巴掌大地方,能想出这些?”武崇训觑了他一眼,明白话说。“真不是我看轻你,满朝文武,凭是世家亲贵,或是白身考上来,谁像他把钱看得比天大?通泉县治下拢共两万户,遭他贱卖了千余,自来酷吏贪官涸泽而渔也多,却没他这般骇人听闻,他是银子化水来洗澡么?”武延秀气得脸色发青,他在他心里就是这么不中用,连生事都生不出大事,偶然扯起面大旗,又是受了人的唆使摆布。哼了声不肯与他废话,转身要走,被武崇训一把扣住了手腕。“你瞪我干什么?你心里想成大事不拘小节,郭元振有击杀论钦陵的大功,搅和的吐蕃君臣反目,贩卖几个流民奴隶又算什么罪过?”“不是么?”武延秀转头看了他一眼,“圣人久以论钦陵为心腹大患,郭元振除了他,自是彪炳千秋的大功!”果然就是叫郭元振教坏了!眼里只有开疆拓土,男儿声名,哪里懂得牧民之道?武崇训放开他,拍拍肩膀,好意教导。“国之最重在休养生息,慈心养民,那论钦陵只顾自家征伐盛名,在内重税盘剥百姓,在外军法酷烈,冲锋之后丢一匹马,便要将士兵枭首示众,以至国中男女成群逃散,投奔其他部族。这十来年,吐蕃明里扩张,实则已经埋下了四分五裂的祸根,若非如此,郭元振的挑拨,又怎能奏效?”好一套苦口婆心的教导,说的振振有词,高下立现,仿佛世事的起落都在他眼里现了原形,他一眼万年,绝无错处,世人若都如他慧眼,便该大吐郭元振口水,瞧不起他两头扯谎,离间了吐蕃君臣,国朝更是胜之不武,白捡便宜。——只可惜战场无君子!武延秀心气儿涌上来,笑的有些狰狞。“郭元振之不修名节,何止于卖人一桩?他还隐瞒铜矿,私铸铜钱,岂不比卖人更厉害?搁在历朝历代,都是谋反大罪,可是圣人就是看重他这般,能行人之所不能行——”他上下打量武崇训。“尤其能行你之所不能行。不然,论钦陵提出野狐河之约,圣人为何放着你这位翩翩郡王,不派去和谈,倒叫个八品的右武卫参军去?”三言两语,说的武崇训有些经受不住,他倨傲地看他。“我记得三哥苦修吐蕃语,下了年的功夫,上奏论说吐蕃局势,亦上了好几道,去岁圣人寿宴上,二叔拿你来夸,满堂济济重臣,都说你是后起之秀,前途不可限量,嘿嘿,原来下笔千言,倚马可待,说的都是废话!”武崇训没想到他会这般不留情面,一时惊诧,但很快镇定下来,诚恳承认。“我不及郭元振临场机变,圣人用他,自是恰当。”武延秀见这还挑不起他的怒火,悻悻拍了拍袍子,冷笑道。“三哥的大道理掷地有声,哼,咱们只当学里讲书,我请教三哥,此时若是春秋列国并举,你去向吐蕃赞普陈词论说,有好下场么?说傻子才阵前杀将,赞普既然有心,不止不该杀论钦陵,更应当徐徐图之,永结姻亲之好……”武崇训轰地涨红了脸。这狗东西!贼胆包天,刀子专往人心窝里捅。吐蕃赞普家族与论钦陵所在的噶尔氏家族世代通婚,血脉相融,其情形与李武两家这三代的纠缠,也略可相类。可是噶尔氏家族骁将辈出,勇武无匹,近有论钦陵四十年来从无败绩,最后要死也是绝望自裁,旁人压根儿打不垮他。远有太宗朝的禄东赞,统一吐蕃,更力主赞普迎娶尼泊尔尺尊公主和李唐文成公主,挟两国之力,使吐蕃从草原众多蛮族中崛起。讲到噶尔氏家族在吐蕃举足轻重的地位,如今吐蕃版图的大半,竟都是这两父子拿下的,武家之于李唐,就远远不能相较。可是重要如噶尔氏家族,内部积怨之下,外人挑拨之下,尚且被赞普分而屠之,武家又是何德何能,以为凭借几桩婚姻,便能幸免于李家屠刀呢?“李武和睦,两姓共治,是圣人制定的国策,她老人家在时不必提……”武延秀撇唇一笑,压根儿懒得听下去。“圣人还能活几年?人死如灯灭,人死政便休,就不说太子如何,单说本朝的官,几时肯认前朝的君啦?”他嘴上这么说,目光穿过影影绰绰的花枝望向瑟瑟,粘在她窈窕身姿上。“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凡夫,三哥啊,我可是好意劝你,提着头进洞房,可别出不来哟。”“市井里的俗话你少听些!”浓云倏忽而至,挡住烈日炎炎,云影漫上来,给他半张斑斓破碎的脸添了层泥金样的粉底,把那幼稚的张狂,涂抹出一股执拗孤绝的气度。武崇训看得有些出神,手串冰凉的珊瑚坠脚贴着他汗津津、热辣辣的下颌,蒸腾得水汽氤氲,含苞的芍药花倚着日边彤云,像要开了似的。“你心里能记挂武家全族的安危,瞧得见四面八方,我替大伯欣慰……”“我是怕你们拖累我!”武延秀嗤了声,扯根草稞子叼在嘴里,强声反驳。“至于我与郡主的婚事,圣人金口玉言,断不能改,别说我,连你们几个,甚至琴熏、骊珠……恐怕将来也都着落在李家。这些你心里有数,不必张扬,但切记,别在外头遗情留恨,不然……”武延秀愣了一回神,轻佻地问,“三哥有外室?藏得够深啊。”武崇训摇头,“有件事,当年你还小,怕是没有印象。“三哥又卖关子。”武崇训丝毫不动气。“定王武攸暨,咱们的堂伯,来京时有妻有子,只因被圣人挑准了要做公主的驸马,一夜之间,妻儿尽数被杀……”武延秀啊了声,直愣愣瞪着他。当年武承嗣两兄弟从武士彟做官的利州进京,武攸暨四兄弟从武家宗祠所在的并州进京,两房上一代来往稀疏,下一代几乎不认得。他大约知道武攸暨应当已婚有子,但在九州池相见时,已然自称孑然一身,他竟未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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