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林对她安抚似地笑笑,轻柔地把上她的脉搏。似乎是为了确认她的诊断,或是为了保险起见,姜林将她的两只手腕都把过一番,但是面上并未显露出任何特别的情绪。那个孩子神色好奇地盯着姜林左右查看,片晌才问道:“姐姐,我生了什么病?”姜林温和一笑:“是小病,姐姐给你开一些药,喝了就好了。”说着将她引入内堂,亲自配了些对症的药,交给后堂的药童去熬制。陆秋白跟着她们走进医馆,趁着姜林去抓药的空档,柔声询问那孩子道:“你叫什么名字?”那孩子歪着脑袋,半晌后才摇摇头,不知是没听懂还是不知道的意思。陆秋白又继续问道:“你家住哪里?”那孩子还是摇头,低着头玩起自己的手指,数息之后才接道:“没有家。”陆秋白将她掉在眼睛上的头发别到耳后,继续问道:“那方才那个婶子是你的亲生母亲吗?”小孩歪着头,睁着一双眼睛看着她,似乎不明白她这句话的意思。这时姜林配好药走回来,陆秋白没有再继续追问。“你在问她些什么?”姜林随口道。陆秋白站起身,也摇摇头:“没什么。”那孩子眼睛在两人之间打转,仿佛是明白谁对她更有善意,溜下凳子就抓住姜林的衣角,躲到她的身后去。陆秋白将小孩的反应尽收眼底,抬头看着姜林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道:“我们谈谈?”姜林也正有话要和她说,二人走到后堂没什么人的角落,浓郁的药香充斥着每一个角落,带着令人心安的味道。陆秋白率先汇报了自己这边的进展:“三日后李阁老会代我去姜家说媒。”姜林点点头表示知道:“我已经和我娘亲打好招呼,到时候应该也不会有所为难。”简短地交换过信息之后,二人之间再次静默无言。陆秋白眼睛好像不知道该看哪里,好半天才问道:“那个孩子你打算如何安置?”姜林看了看远处低着头看脚的孩子,只道:“她这个病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够根治的,唯有细心调理,一年之后或许会有转机。”陆秋白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可是且不论白日里那个人是不是她的生身母亲,但就目前来看,她们的情况或许支撑不起这样的损耗。”姜林垂下眼眸:“你说得没错。”陆秋白看向她的脸庞:“那你是打算将她留下吗?”姜林不置可否:“左右不过让后厨多添一双碗筷,我这医馆还养得起。”
陆秋白笑了:“这只是多添一双碗筷的事情吗?”姜林偏过头,不再回她。陆秋白看向堂中几个忙碌的药童,其中正有那个前日里她来找姜林时碰到的那个小女孩,她们大都身量未足,一副稚子模样,但做起事来干脆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她们都是你这些年来陆陆续续收养的孩子吗?”姜林没料到她会这么问,含糊道:“不全是。”“不全是?”姜林解释道:“她们之中有的是我曾经接手过的产妇生下后被家人舍弃的,有的被裹在襁褓中被放在医馆门口,有的是我游历时遇到的乞儿,有的是自己跑来医馆,说要干活养活自己的,所以我说,不全是。”陆秋白一时惊讶得不知该说什么好,但转念一想,这个解释又似乎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可是天下穷苦之人如此多,难道你能一一救治收留吗?”姜林这时格外地平静:“我遇到一个,便能救一个是一个。”陆秋白还想再说什么,姜林却将话题转到她的身上:“难道你不是这样吗?如果你不曾怀有这份悲悯之心,当年为何要救顺娘?”旧日的瘀伤被猝不及防揭起,陆秋白陡然呼吸一滞。转而有些哀伤道:“不,我不曾救下她,是你救了她。”姜林忽然无情道:“当年如果不是你调转马头,一定要去那里看看,我是不会特意过去的。”陆秋白一下不明白了:“你刚刚还说,只要你遇到,能救一个是一个。”姜林并不否认:“没错,但那仅限于需要医术救治的情况,譬如今日,她就在我的医馆门口,恰好病重难愈,恰好唯有我可以救她。”“你刚刚不也说,天下穷苦困顿之人如此多,难道我要一一拯救吗?我是人,不是神。”作者有话要说:先码这么多吧(摊)。栉风沐雨(一)陆秋白不懂她的这番逻辑,看着她一如往常般平淡冷静的面容,眸中的情绪几乎不含杂质般冷硬地可怕,很难想象前一刻她的那番话。如同一个冷静高贵的神明,高坐明台,始终不染尘埃,却又会在人们祈求祂的怜悯之时降下祝福,施加它拯救人身心的神力。而祂却说,她是人,不是神。陆秋白心中忽然生出一股邪念,想看看这样始终端坐明台之人,眼中染上无尽的欲念,会是什么模样。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连忙将脑中这个无端的念头驱逐出去。姜林确实不是神,她身陷世俗泥沼的那一部分,不是正需要她搭一把手,以此短暂地脱离那想要吞没她的漩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