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的天空已然泛白,旭日尚未出现,地上那些伶仃的影子却悄悄的拉长,又开始逐渐缩短,昭示着新一天的来临。
天际处有一点橘红,云层翻涌,朝霞露出了羞涩的容颜,然而此时此刻,没人有心思去欣赏那波澜壮阔的美景。
悬崖边,大片的树木拦腰折断,地上的血水和露水一样多,数以千计的、穿着不同样式弟子服的修士们,谨而慎之的将中间那个苟延残喘的人围了起来。
手筋被挑断,再也拿不起剑,身上破了好几个大洞,殷红的血正涓涓的往外流,纯白的道服如今已成了血衣,他连站都站不直,只能半跪在地上,可他的眼神,里面名为恨毒的光,却依旧没有熄灭。
众人围剿这个槐江宗叛徒已经三天三夜了,牺牲了多少修士的性命,才把他逼到如今的绝路上,飞停在后方的修士中,有人在心中轻轻的叹息。
天纵奇才,耀眼夺目,曾被预言是修真界下一个飞升之人的清里仙君,谁能想到,他竟然是人魔背德的产物,人魔混血,这世间最卑微、最肮脏的血脉,此人竟然叱咤修真界数百年,简直是所有修士心头的奇耻大辱。
不杀他,不足以平民愤。
再是奇才,被众人围剿到现在,也已然是强弩之末了,为首的几人当中,一人要走向那个叛徒,却被身边的人拦下。
即使他都站不起来了,这些人也不敢轻举妄动,“别过去,小心有诈。”
被拦的人芝兰玉树,面若朝霞映雪,在旁人都憔悴疲惫的时候,他依旧纤尘不染,风逸翩翩,干净的十分刺眼。
他摇了摇头,坚定的走出来,捡起满是血污,像个垃圾一样掉在地上的,属于清里的佩剑。
“他是我的师尊,这一剑,理应由我来。”
剑尖划过地面,偶尔经过石子,发出刺耳的铮鸣,他一步步走向清里,清里喉咙之前被刺伤,如今说不出话来。而他的徒弟,裴焕,还在假惺惺的说着。
“师尊,是徒儿不孝。”
裴焕……
“师尊犯下的罪,徒儿会替您偿还。”
裴……焕……
裴焕怆然闭眼,脸上流下两行不忍的清泪,同时,他毫不犹豫的举起那柄剑,直指清里的心脉。
他睁开眼,脸上的泪还没掉下去,他的眼中却出现了几分讥诮,“师尊,永别了。”
闪着寒光的剑倏地向他刺过来,在临死前的这一刻,饶是清里,也感到了极大的悲哀,他不甘心的闭上眼,周围的人似乎也有些不忍,多数都偏过了头,因此,竟然没几个人看到,裴焕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瞬。
只是一瞬,他反应过来,脸色无比阴沉,手下的剑也更为狠厉的刺过去。
冰冷的剑身穿透清里的身体,一瞬间,寒意浸到了他的骨子里,原本有些认命的他,突然感到一种让他想要怒吼、想要杀光这世上所有人的愤恨。
裴焕。
裴焕。
裴焕!!!!!
安静的胧雪峰上,正幕天席地打坐修炼的清里仙君突然血气上涌,浑身经脉倒行逆施,他噗的咳出一大口血,眼前一黑,身体晃晃悠悠的往后倒去,惊呆了正在一旁洒扫的童子。
童子呆呆的看着他,半晌之后,他手舞足蹈的往山下跑去。
“不好啦!仙君走火入魔啦!”
裴焕如今十二岁。
他是个孤儿,他的记忆里,一开始他跟着几个大孩子一起相依为命,虽说靠着讨好那些善良的达官贵人过日子,但也不缺一口吃的,五岁那年,因他长得玉雪可爱,被一个开猪肉铺的老掌柜领回了家,当自己的孙子这般养。
以前是不缺吃的,现在是不缺好吃的,裴焕觉得自己的人生无可挑剔,接下来他要做的,就是像爷爷说的那样,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功名出来,改善一下他们裴记猪肉铺的门楣。
老掌柜不止捡过一个裴焕,在裴焕之前,他就捡过一个男孩,那男孩比裴焕大四岁,名字也没裴焕这么好听,叫裴虎。
裴虎早就不去书堂了,听着老掌柜对裴焕的殷殷叮嘱,他哼笑一声:“爷爷,指望阿焕,不如指望你,说真的,你考上状元的机会,比阿焕大多了。”
老掌柜眼睛一瞪,脱下自己的鞋扔过去,“要不是你不争气,阿焕也不至于这样辛苦!”
裴虎灰溜溜跑了,他不是念书的料,上了一年他就发现了,坚定的要回来替老掌柜打下手。而裴焕,他更不是那个料,但他傻呀,老掌柜说什么他都听,所以,他还在书堂里苦熬着。
没错,裴虎坚定的认为,裴焕傻。
书堂的夫子说过一句话,叫金玉啥啥,败絮啥啥,裴虎觉得,这句话特别适合用来形容裴焕,他只有一张脸能用来糊弄人,当初他和爷爷,就是被裴焕那张不似凡童的脸给骗了,还以为这个弟弟有多厉害,爷爷拉着裴焕的小手,带他去找这个镇上的老秀才起名,他都没有嫉妒,而是觉得,理当如此,裴焕这种小仙童,是该起个不一般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