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游弋而言,脸皮只是斟酌之下可留可弃的东西——于是在他搞清楚公孙尊者其实很是个蛮正经的魔修之时,心中与面上毫无波澜,啃着人家的仙果挑剔着人家的小弟踩着人家的地板……啪嗒啪嗒地来到鬼谷议会大殿的角落旁观。
鉴于游弋其实在魔道众人面前略有些面熟,公孙就让游弋敛了名儿莫提,再配上个□□——稍稍调整了眉目间的细节,硬生生把一正直青年整出副妖气样子。
于是游弋只是“鬼谷圣子”了。
其实公孙很想把那一脚还回去,但他是有气度的魔修,不和个刚成年不久的小魔物计较。唤了小弟们来大殿一聚后,就坐在中央那颇有皇椅气质的石凳子上沉思。大殿建的高,四角都焚香驱了昨个儿的血腥味,几点光从外边透进来,照的其内烟斜雾横的。
魔修大人撇过脑袋打量着游弋的细胳膊细腿,半晌开口问道:“你这模样实在丢脸,该练。”
游弋一默,心想确实得有点儿肌肉比较好——到这问题他自己明白就好,借由他人之口一说太落面子,刚想装模作样再气公孙尊者一次,却听见外边那不小的动静。我的新小弟们来了,游弋如此想着不由一敛流氓神态,下意识摆出一套仙气满满温和正派的模样……不妥,这可是魔窟啊?
于是在呼吸间游弋又把面上的神态稍作修改——嘴角弧度再深,双眼微眯,神态间涂抹傲慢。他把原本笔直的腰背稍稍放软,让整个人显得强势却不带正气。公孙作为全程围观新魔头诞生的唯一一人,看得目瞪口呆。
进殿的魔修们都裹着黑袍子,有几人的面容熟悉,大抵是在之前的扶摇殿里见过。也许是鬼谷刚经历过大清理的缘故,游弋发觉一众人的姿态都不算放松。为首几人都穿得厚实,低着头也不知道什么模样,却嗅不出半分魔修的气息来,是长老一类的人物。其身后跟着一群青年少女,小部分胆儿大的都悄悄把目光投过来,审视着这位新任圣子到底什么来头。
但没人多问游弋的名字,问他什么修为,因为公孙尊者曾提过,对方有着不可想象的作用。是“不了窥视”的。
游弋笑而不语,悠悠然抬了一只手撑着下巴,径直瞅了回去。
公孙可看不惯他乱撩谷里的弟子,装模作样清了嗓子,目光稳稳地扫视过全场,见几位长老入座,才问了句:“关于地晦宫的棋子,各位有何想法?”
场内倏忽地静了,仿佛连日光也暗了下来。半晌才有一位长老垂着脑袋,用他尖利沙哑的嗓音摧残游弋的耳朵:“林子外的鸟儿不安分,不安分。他们没脑子,我等可蠢不得。”正派的宗门这几年对魔修的排斥愈发明显,也许是自小受敌视思维洗脑的缘故,新一代的青年彼此冲击激烈,本已沉积多年的两方的火药味重新浓郁起来,搅得各自头疼。
地晦宫趁公孙不在的时日往里边塞了些棋子,正是昨儿最惨的那些个人。碍于魔修宗门的和善,这种事儿着实不好处置。哪一方出现矛盾,都将给虎视眈眈的正派宗门提供缺口——这是在座心中郁郁的魔修们所担忧的。
“那就是得……谈谈。”公孙一摸下巴,似笑非笑地突出最后那个带了几分不善的词语。
有关地晦宫的事只是一笔带过,而后长老与刚回归不久的谷主便谈论起了内务。游弋坐一旁听着,从头至尾都带着副不甚在意的神情,若有所思地观察着大殿内的每一分细节。鬼谷的弟子不多,正统的不过千人左右,一场血洗剔走了几根暗钉,剩下的都是可信任的存在。公孙针对内务极快地作了些吩咐,想来早已存下腹稿。
话题兜兜装转,在一个时辰内随行的青年进进出出传达了多次内令。公孙尊者好不容易有了间歇的时刻喘口气,却听见一个低沉的女声问了句:“听闻圣子本为扶摇宗之人,谷主有何解释?”
众魔哗然。
游弋闻声望了过去,对于这不善的质问不甚在意,只笑了笑:“想要什么解释?”顿了顿又道,“还是说,在座各位有谁敢言,能把扶摇宗的季剑修糊弄过去?”
念到某人名号之时游弋的声音不可抑制地轻了些,但神态间并无半分不妥,只是带着讥笑用目光扫过所有人。那是真切的嘲讽,在魔物看来,这世间大概没有可以蒙蔽季仲卿的人——包括他自己。这下三天,中三天,从来没有谁能给游弋那种撼动的感觉,他隐约猜到季仲卿的身份……但尚且有疑虑,所以从未提起。
之所以把自己与季仲卿这名字再次连起,其实也算一种威慑,亦或炫耀(?)。游弋对于心中想法尚不明白,只是把两人绑一块儿的做法令他感到愉悦,于是就这样做了。
而被他扫视过的魔修们则是心中一动,他们想起谷主大人曾信誓旦旦提过的牵制之法,莫非——
但他们未尝听说过这等人物。
“这些就不劳你费心了,殷长老。”公孙径直插话,简单粗暴地完结了这个话题,显然不想和这难缠的女长老多说。他对游弋使了个眼色,警告众人不得把方才的讯息泄露半分,再稍作寒暄兀自下了结语,“谷中虽显露疲态,但也并非遇上什么不可避的灾祸,诸位各执其责便好。”
于是散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