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不禁想起苏州时比邻而居的李惟俭来,旋即又暗自摇头。如今人家贵为一等伯,势力人家女儿上赶着给人家做妾都不好,自己这寒门小户又如何攀扯的上?只怕当日种种,不过是存心逗弄吧?
宝钗又指她裙上一个碧玉佩,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岫烟回神忙道:“这是三姐姐给的。”
宝钗点头笑道:“她见人人皆有,独你一个没有,怕人笑话,故此送你一个。这是他聪明细致之处。但还有一句话,你也要知道:这些妆饰原出于大官富贵之家的小姐,你看我从头至脚,可有这些富丽闲妆?然七八年之前,我也是这样来着,如今一时比不得一时了,所以我都自己该省的就省了。咱们如今比不得她们了,总要一色从实守分为主,不必比她们才是。”
岫烟笑道:“姐姐既这样说,我回去摘了就是了。”
宝钗忙笑道:“你也太听说了。这是她好意送你,你不佩着,她岂不疑心。我不过是偶然提到这里,以后知道就是了。”
岫烟忙又答应,又问:“姐姐此时哪里去?”
宝钗道:“我到妈妈处。你且回去把那当票叫丫头送来,我那里悄悄的取出来,晚上再悄悄的送给你去,早晚好穿,不然风扇了事大。但不知当在哪里了?”
岫烟道:“叫作‘恒舒典’,是鼓楼西大街的。”
宝钗笑道:“这却巧了!”心下不由暗忖,这邢岫烟性子温厚稳重,懂得处世,又淡定自然,只可惜家世寒微了些,加之哥哥薛蟠又早娶了夏金桂,不然倒是个好嫂子。转念一想,如今薛蝌随着俭四哥也做了官,说不得来日也有个前程。
且前一回险些就要与妈妈翻了脸,何不撮合二人一番,一来送个人情,二来也与二房缓和一番?
想明此节,宝钗愈发笃定这主意极好。
面前岫烟听说,便知是她家的本钱,也不觉红了脸,一笑,二人便各自走开。
岫烟进得缀锦楼里,便见小丫鬟篆儿与良儿正苦着脸一并发愁。篆儿自是随着邢岫烟自苏州来的,那良儿却是贾母眼见她只一个使唤丫鬟,便又打发来的。
见得邢岫烟回来,良儿起身忙旁的活计,篆儿便扯着邢岫烟道:“姐姐,方才那刁婆子又要说怪话,话里话外又要姑娘买酒买肉!”
邢岫烟叹息一声,道:“可说旁的了?”
篆儿摇头道:“那婆子只说二姑娘的脂粉也是有数的,不好多用了。”
邢岫烟咬牙道:“过会子你去街上买一些就是了,我不用二姐姐的就是。”
篆儿发愁道:“往常司棋姐姐在时,虽也说尖酸话儿,可却从不在意姑娘用什么。如今司棋姐姐一走,那些丫鬟、婆子一个个都成了讨债的。”顿了顿,又道:“姐姐,李伯爷可是欠着咱们人情呢,姐姐为何不去求李伯爷?”
邢岫烟正色道:“不过是些许吃食,哪里就算人情了?且先前人家也用东西换了的。李伯爷不过随口一说,偏你当了真。”
篆儿不肯死心,将邢岫烟扯到床边道:“不是啊,我看李伯爷说话时极认真的。要我说,姐姐也该与李伯爷常往来着,不好每回伯爷一来姐姐就往后躲。分明是他欠下姐姐的,怎地反倒是像姐姐欠了他的?
我看那李伯爷也是个贪花好色的,昨儿我瞧那香菱,还有先前的晴雯,都是一等一的颜色。说不定李伯爷就——”
“住口!”邢岫烟顿时恼了,教训道:“再浑说我就赶你回苏州!”
篆儿顿时面上讪讪,瘪着嘴道:“不说就不说。”
邢岫烟道:“我人虽穷,却也不是攀附权势的,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平白将我说成了那势利眼。”
篆儿面上唯唯,心下不以为然。清高?清高又有何用?过日子还不是要柴米油盐?不信看看这园子里,没了银钱使唤,谁拿正眼瞧过她们主仆二人?
邢岫烟眼见篆儿并未听进去,叹息道:“罢了,与你说不通。你待会子先捡些梅花糕、海棠糕,送一匣子给三姐姐;再寻了当票给宝姐姐送去。”
篆儿也不问缘由,闷声应下。当即捡了一匣子糕点,又将当票藏好,这才起身出了缀锦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