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人员来接她上台,沈仪祯跟在台下,恨不得自己能替她上去。爱丽丝怯生生站在空旷的舞台上显得越发的小巧,上万人等着这个小女孩说话,几亿人的眼睛看着她,每根手指头、每根头发丝恨不得都看得清清楚楚。她的目光放在提词器上,僵硬地露出笑容、鞠躬——
“大家好,我是爱丽丝。”
有人立刻站起来鼓掌,另外一个人大喊她的名字,带动了热烈的欢呼声。小丫头吓了一跳——彩排的时候可没有这种反应——她藏在讲台下的手捏了捏裙子,不知道怎么开口,忍不住抬头看主持人。宵山立刻接收到信息,他看到她满头的汗水,担心她会因为紧张直接晕倒。
年轻的将军果断地蹲下来,握住小丫头的手,问——
“宝贝,你多大了?”
“我今年十岁。”
“今天这么多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来看你,高兴吗?”
“高……高兴!”
“有没有什么想对叔叔阿姨、哥哥姐姐说的?”
一个多小时前她才全文背诵过,这时候只记得起零星的片段。幸好提词器的字号很大很清晰,她只需要逐字逐句地念:“……虽然我失去了爸爸妈妈,但我不孤独,护士姐姐们对我关怀备至,指挥官伯伯和总统先生也亲自来看望我。我还想谢谢把我救出来的军人哥哥们,他们在那么凶险的环境下保护了我,才让我有机会站在这里……”
说到这里瞳片弄得眼睛又有点痒,但她不能揉,只能任由生理性的眼泪慢慢填充眼眶:“指挥官伯伯说,我很快就能重新回到课堂上了。我很想上学、交新的朋友,重新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我不认为自己和别的人有什么不同,我还是一个普通的小学生,现在我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长大之后做一个独立自主、对社会有用的人。我想做一名白衣天使,拯救更多在战争中受到伤害的人,回报社会对我的恩情。”
所有人起立为她鼓掌,雷霆暴风般的喝彩一阵强过一阵。宵山拉着她汗津津的小手,低声在她耳边说表扬的话。她出了很多汗,额头背上几乎都是湿的。
沈仪祯在台下舒了口气。
他不忍心听下去了,后面要聊去爆炸当天的细节,他找了间洗手间避开了这一段。这个时候的厕所异常空旷,他在洗手池前擦了把脸,窗户外远远地传来爱丽丝稚嫩的嗓音,他抬头从镜子里望着自己,心里想的却是小丫头皱着五官的脸。
他不知道这对爱丽丝到底是不是好。说得好听点,她现在是国民女儿,是全社会心中的隐痛,但说得不好听一点,就是个宣传工具。在亿万观众面前,让一个八岁的小女孩剖挖伤口,鼓动人心,到底战争打成什么样才需要这样站台?她现在可能不懂事,觉得没什么,但是长大以后呢?她看着自己一遍一遍在国民面前重复诉说自己的悲剧,说她妈妈怎么死的、爸爸怎么死的,她会开心吗?还是会后悔?
有个声音在沈仪桢的脑袋里说,她没有选择。她还算幸运的了,至少有这个机会让她活得好一些,那么多在战争中流离失所的家庭、那么多孤儿,难道要像他们那样才是好么?不过就是利用一下自己,谁还不是这么活的呢?你看看宵山,人家还活成了将军呢。
外头的狂欢声更热烈了。
沈仪祯知道,首次登台很成功。
第7章远离理想生活
保姆抱着爱丽丝找到沈仪祯,小丫头的情绪还不错。
化妆师跟在后面叫喊:“擦汗!粉底掉了!”
沈仪祯从保姆手里接过小丫头,亲亲她的额头:“我们宝宝表现最好的,对吧?”
爱丽丝用力地点头,她在台上站久了有点虚,笑容有气无力。退烧药只能持续那么长时间,她的体温又有点高。“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家?”她问。
沈仪祯打发保姆去请示宵山。保姆很快回来,说将军已经安排了车送回去。沈仪祯还要跟在现场,宵山的行程结束了他才能走,只能叮嘱了保姆几句,让人赶紧送回官邸。
赶回前台的时候,台上正在宣读宵山的功勋录和任命文件,背景屏幕上密密麻麻都是字。
宵山的功勋录是非常瞩目的,不仅在部队里可以当成范本,就算是放到整个南联国,能和他比肩的十个手指头也数得出来了。光是要把他的功勋录念完起码要二十分钟,除了不胜枚举的重大战役军功,他还打破了多项国内记录,殊荣无数。
其中有一项“和平者功勋奖”最特别,这个奖是因为宵山设立的。220年,宵山推动了南联国与北方联盟的一份和平协议,这项协议明确规定了交战双方国家军队不得虐待俘虏、不得胁迫平民参与情报活动、不得破坏有重大历史文化意义的地址建筑等,意义非凡,成为了后来著名的《二二零公约》。221年,由总统提议设立“和平者功勋奖”,首次颁发给78师宵山上校。直至今天,宵山仍然是这个奖项有且唯一的获得者。
总统上台移交任命文件与公章,交响乐团奏起国歌。
圆号悲壮低沉,只听得昏天地暗,仿佛黑水缓缓淹过头顶,皮肤一点一点地冷下去,冷到骨子里了,又像什么都感觉不到。肺里还憋着最后一口气,这时,长笛呜呜地飘来,那是春夜飞花,是永昼峰沉落的星河,是古往今来人类拖着血迹的脚步!眼前越来越暗,黑水从鼻子、耳朵、嘴巴里进来;鼓点跟上,一声紧过一声,越来越密,越来越急,蜂拥着无数音符厮杀攻打、夺城掠地。直到巴松管冷漠地宣判,黑水夺去了这条生命,再也无法挽回,提琴哀哀地哭,哭得温柔小心,再没有其他的声音打扰这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