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枝在库房里头盘点药材,身后还跟着个学徒打下手。要是放在往年的多宝斋她且还要熬着呢,可如今多宝斋才复起没多久,老人大多不在了。她又懂得许多药性,厉天行愿意用她,铺子里头的人都敬她几分。
不过今日她老分错药,连小学徒都看出不对来。好奇问她“三娘怎么了?”这小学徒家乡走瘟,亲人都死光了,跑到田城来讨生活,三枝看她做事机灵便带着她。
“没什么事。”三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停下来,把袋子交给学徒自己到旁边歇息。指点学徒要怎么做。
小学徒手脚勤快脑子又灵活,边麻利地分药边好奇问她“三娘,你怎么懂得这许多?”
“都是别人教我的。”三枝说“你学得好我也教你。有了本事,就不愁饭吃。勤勤恳恳自当越来越好。”
“三娘你人可真好。在别处要学点东西可难呢。”学徒喜气洋洋又问她“她们都说你大阿姐是仙家。可是真的?”
正说着就听得外面一阵喧哗,有杂役从外面跑进来“三娘三娘,小先生回来了。”
三枝连忙起身出去,厉天行身上不知道哪里受了伤,脏兮兮的衣服上有些血渍,头发也乱得很,进来人没坐下就灌了大壶水。旁边还有一个公子哥打扮的,比他也好不得多少,狼狈不堪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再不想动的样子。
这公子哥三枝原也见过。不就是之前上门来的随如意。
这可是贵客。她连忙招呼下人,拿水洗漱准备吃的。厉天行后宅没人,一些寻常事物都是她在张罗,是半个管家娘子。
厉天行好歹还先洗洗干净才吃,随如意手又脏又黑,也不管,抓了吃的就往嘴里塞。吃完了红着眼眶坐在那儿发愣。
厉天行也异常沉默。抬头看到三枝,立刻移开视线。
三枝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不好了。心里乱跳。跟下人一起退出去后鬼使神差没有走,站在回廊下头。
厅里头安静了许久都没人讲话。
三枝等得心急,也不敢站太久,怕有人过来瞧见她偷听,正要踌躇便有小仆过来问“小先生带回来的客人要怎么安置?”
三枝问清楚是个女客,心里陡然一动,连忙跑过去。却发现是个不认识的,失落是难免,按下打了招呼,让人收拾客房出来。
那女客看上去颜色不好,脸白青白青的,没有半点血色。不走近以为她穿的是暗红的衣裳,走近一看才发现全是血。但衣服虽然不太合身,可没破没坏,她自己也行动自如,谈笑如常,到不像有重伤在身的样子。
她跟三枝去了客房,要洗漱的水,又让准备套衣裳。换的衣裳下来,洗是没法洗,只好烧掉的。布料那么贵,女客也不心疼,可见不是寻常人家的。三枝跑前跑后张罗完,她还打赏了一颗金豆子。
三枝把金豆子与其它几个服侍了女客的下人分了。留了个心,几个下人没有不高兴的,有一个妇人小声问三枝“这娘子好不吓人,瞧着跟死人一样。她随身带着个荷包,都被血浸透,我说拿将出来帮她洗洗,里面装的却是个石头。她还好不生气,训斥了我呢。谁会偷她的东西不成?”
三枝也觉得这个人奇怪。她想,要是刘小花在就好了,肯定会知道是怎么回事。稍一沉思,让个下人在这边盯着点,怕有什么不好。安置完了,才又往厉天行那边去。可路过药堂竟看见阿泰,他正在跟门口的一个伙计说话。
三枝好久不见阿泰。但到底田城并不太大,有一次听说他婆娘的阿爹过世了。今天突然看到他到觉得真陌生。好像并不是她记忆里那个憨笑的少年了——他说话的样子有点畏畏缩缩,背也不挺直,微微弓着,脸上的笑容让人觉得他仿佛是随时随地都在腆着脸讨好别人。
以前……以前他是这样吗?
也许是吧。以前三枝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可现在她却不由得为他感到窘迫。做了一回人,竟然在谁面前都不能直着腰讲话。
见阿泰说着说着突然抬头向这边看过来,三枝猛地惊了一下,下意识就想躲开,可身体却没有动。阿泰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并没有停留。
她竟然松了口气。转身就要走。
可那个伙计回头见了她,立刻过来:“三娘。三娘。这个人竟说与三娘你相熟。”
阿泰顺着他的方向看过来,目光先是茫然,而后突然睁大,这时候才认出她来“阿枝。”见三枝不说话只是看着自己,不自在地扯扯衣角“我来瞧瞧你。”
铺子里头的人都好奇地看着他。三枝带阿泰到后间去。
厉天行把药材收验的事全交给她办,便给她分了这个地方,往常她与上门交药材的商户谈事情都是在这边,大桌子上放着好多帐本,没写完的大字堆在角落里,三面墙都摆着各种药典。